译界巨擘钱春绮去了
2010-02-06 来源:泰州新闻网
2月3日晚11点30分左右,我国诗歌译界的泰斗级人物钱春绮因病在上海徐汇区医院去世,享年90岁。
钱春绮是泰州人,通晓德、英、法、日、俄等语言,学过西班牙语、拉丁语和古希腊语。曾翻译出版《浮士德》、《海涅诗集》、《恶之花》等外国文学作品。其毕生出版译作达70种,约1000万字,在海内外享有很高的声誉。曾荣获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文学翻译彩虹奖荣誉奖。2001年,被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授予“资深翻译家”荣誉称号。
在中国译界,钱春绮被认为是德国文艺翻译的佼佼者以及译界之巨擘。知名中外文学学者路文彬曾经评价“莎士比亚非朱生豪不可,歌德除钱春绮不行”。
有人评价说,每一个与诗歌结缘的人,他的思想都离不开歌德、席勒、海涅、尼采、波德莱尔等古典诗人的滋养;中国的当代诗人更是绕不开钱春绮的名字。“正是他一个人的翻译,为众多诗歌爱好者打开了一片幽深、旷远的天地;也正是他一个人的翻译,标示出了一个诗歌写作者所难以企及的精神高度。”
“海涅是我的恩人”
钱春绮1921年出生于泰州,父亲为卖香商贩。钱春绮从小入私塾诵读四书五经。1934年,哥哥接其至上海私立万竹小学就读,后考入江苏省立上海中学。
上海沦陷后,钱春绮转至省立扬州中学读书,数月后,战事扩大,原省扬中的老师在泰州泰山公园复学,他又迁至泰州读书。钱春绮喜欢文学。16岁时,他就创作了一本诗集和一部长篇小说。他还在泰州《战报》上发表以抗日为题材的文章。
1940年,钱春绮进入上海东南医学院学习西医,外语读的是德文。
1946年,钱春绮毕业后,先在中美医院(现长征医院)皮肤科工作。他除了在课堂学习德文外,还利用课余时间学习了法文、俄文、英文、日文等多国语言。新中国成立后,钱春绮利用业余时间编译出版了《简明小儿耳鼻咽喉病学》、《组织疗法概说》、《喉结核及其化学疗法》、《中耳炎》等10种医学书籍。
同济医院接管中美医院后,钱春绮被调到了他不喜欢的耳鼻喉科。后钱春绮辗转了几家医院,都未能回到皮肤科工作。钱春绮的兴趣渐渐转移到了诗歌翻译上来。
当时,钱春绮发现国内的《浮士德》译本存在不少错误。于是,他开始着手翻译《浮士德》。不过,钱春绮一直对外声称,在翻译上对他帮助最大的并不是歌德,而是海涅。
早在1914年,国内就出现了少量的海涅译作。上世纪50年代,西方古典文学一般会被贴上资产阶级的标签,很少有人敢问津。但钱春绮看准了海涅和马克思的非同寻常的友谊,看准了海涅诗歌中“我是剑,我是火焰”的战斗锋芒,于是,一口气译了海涅的三部诗集:《诗歌集》、《新诗集》、《罗曼采罗》。
钱春绮把海涅的诗歌译文投给人民文学出版社,但未能及时出版。当时,国内“世界和平理事会”每年纪念四五位世界名人。1956年2月17日,适逢海涅逝世百年纪念日,第二年,三部诗集顺利出版,非常热销,几次重印。之后几年,钱春绮又陆续出了《尼伯龙根之歌》、《德国诗选》等几本书。
仅《诗歌集》,钱春绮就拿到8000元稿费。为此,他专门写了一首题为《感谢海涅》的诗。“他是我的恩人。”
1960年,钱春绮辞职,成为从事文译工作的自由职业者。
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息
“文革”期间,因出版社停止正常运作,钱春绮投的译稿未再出版。但他依然每天坚持偷偷翻译,将译稿藏在安全的地方。
当时,钱春绮和一位日本教授经常通信交流,为避嫌,他署的是爱人的名字。谁料,还是引起了有关部门注意。工宣队上门抄走了他精心收藏的一万多本外文书。歌德的《浮士德》和海涅的《意大利游记》等在译手稿也被抄走,其翻译工作停止。
不仅如此,钱春绮还被打成里通外国的特务。他想进医院谋生,但这扇大门已对他紧闭。有一次,一位朋友讲好了请他翻译一点日文资料,但终究还是没有了下文。
钱春绮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只得依赖于妻子微薄的工资维持生计。日子陷入窘境。但他对自己当初弃医从文的人生选择无怨无悔,“医生可以轻易找到几百个,但翻译诗歌的在全国没有几个,尤其是翻译歌德、席勒、海涅诗歌的就更少了。”
“文革”结束后,译事复兴。钱春绮早前投交到出版社的译稿开始出版,《歌德抒情诗选》累计印数达到了50万册,《歌德诗集》印数有30万册,而后不断重印。后来,他还翻译了尼采诗歌,以及法语诗中难度很大的作品———波特莱尔的《恶之花》及《巴黎的忧郁》。
上世纪90年代后,翻译的稿酬降低,自由撰稿人的处境越来越难。1995年,钱春绮被上海文史馆聘用,可以按月领取工资。
退休后,钱春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懂上网、不会电脑打字的他整日伏案笔耕。
1993年,著名诗人、学者、翻译家冯至去世前曾于病榻上撰文《肃然起敬》,对钱春绮有如下评价:“……我对于这位不管外边的气候如何变化,而几十年如一日的孜孜不息的翻译家肃然起敬。”
30万字,五六万字的注解
“鹰象征高傲,蛇象征智慧。”
“智者抛弃他的智者意识,自觉自己的无知,而成为受教者,故能乐其愚。贫者的心感到有受教的必要而豁然开朗,这就是他的富有。换言之,即智者和贫者都乐于接受查拉图斯特拉的教言。”
……
在钱春绮翻译的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几乎每页都有注,而且每注皆透出老到的点校笔法和扎实的考据功夫。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尼采的里程碑式的作品,几乎包括了尼采的全部思想,被称为“旷世天书”。
不到30万字的书,钱春绮加了五六万字的注解。钱春绮说,这赖于自己平时对资料的广泛阅读。他举例说,“palme”这个德文词,大家都译成“棕榈”,但他在翻译的时候,觉得有问题,因为尼采把它形容为“会跳舞的女孩”。笔直的棕榈树怎么会有“跳舞”的感觉呢?于是,他查日语译本,这个单词译作“椰树”。他觉得椰树斜着伸向海边,随着海风摇曳,那才是跳舞女孩的模样。“椰树”的德文叫“kokospalme”。钱春绮又参考了其他日语辞书,才知道这个词在使用中经常略掉前半部分,只取后半部分“palme”。
《歌德抒情诗选》一书,八页的译者后记,除了介绍原诗的创作背景,还一一列明原典的出处、选文的理由。虽然话题围绕歌德,但从中可以看到恩格斯、罗曼·罗兰、赫尔德、迈耶等人的观点,更可以看到与《红楼梦》诗词、《诗经》等的比照。专家感叹,“行文如此之严谨和开阔,即使研究所里的大学者也未必能做到。”
钱春绮总结,搞翻译,要有中文的底子加外文的底子。中文底子中,要有文言文的底子;外文底子中,要有多种外文的底子。《论语》、《孟子》、《大学》、《左传》,钱春绮背得滚瓜烂熟。他还收藏了英文、法文、日文、德文各种版本的《圣经》,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阅读,经过横向比较,他发现即使同样是译成中文的圣经,天主教圣经和新教圣经的译名都不一样。
为了译好十四行诗,钱春绮掌握了十四行诗的各种变体,和各种押韵式,他还亲身实践,创作了几百首十四行诗,他认为,译外国诗除了求神似之外,最好也要求其形似,也就是尽可能作形式的移译。
今年1月4日,上海市文联主办了“钱春绮文学翻译研讨会”,与会专家学者对钱春绮给予高度评价,“他的目标非常集中,主要专注于诗歌。”“见解朴实无华,那从多年成功的翻译实践中提炼的宝贵经验:中和,适度,形神兼备,力求达到言与意、信与美的高度统一。”“不为名利所羁绊,不被市场左右,不受出版社操控,只翻译自己认定的作品。”……
会上,钱春绮被中国文联授予了从事新中国60年文艺工作奖牌和证书。
记者印象: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昨天下午1点多,《泰州日报》记者袁晓庆接到南方都市报记者田志凌的电话。田志凌说,钱老于3日晚去世。田志凌请采访过钱老的袁晓庆谈谈对钱老的印象。
2007年12月,袁晓庆跟钱老相谈了3个小时。对于钱老的去世,袁晓庆非常痛心和惋惜。从田志凌的口中,他得知,2009年3月,患有心脏病的钱老摔成骨折后,一直卧病医院。“钱春绮文学翻译研讨会”都未能参加。
“他一口泰州口音,中等个子,头发花白,穿纯棉的格子衬衫。”袁晓庆说,走在大街上,钱老很容易会被人疏忽掉。
袁晓庆犹记得,钱老的房间里凌乱地堆满书刊杂志。钱老坐在客厅一边的躺椅上,谈话中碰到想不起来的事,便去书房,从杂乱的书堆里找出薄薄一本“编年史”,上面记载的都是日常生活的“大事”。说到几年前搬离南京路上住了50多年的老家,钱老感慨:搬迁的那段日子心情很不好受,“我独自在空荡荡的地板上摆张破席睡了一夜,次日才依依不舍地含泪告别。”谈及与自己风雨同舟五十余载的老伴,他满怀想念和感激之情。“我一直把她的骨灰盒留在身边,等我有一天过去了,化成灰了,就把我的骨灰放在她的骨灰盒里……”说到动情处,钱老眼眶润湿。
袁晓庆说,钱老因为身体原因,多年没有还乡。他非常想念泰州。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乡土。1973年,钱春绮回乡探亲,写了好几首怀旧的旧体诗,其中有一首写道:“数十年前负笈游,登城爱眺采菱舟。重来却叹城何在,白面书生变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