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鸿印:韩集伏击战
1939年1月,日军第5师团、第27师团、第114师团各一部,共计两万多兵力,由沧州、德州、济南三地出发,向我盐山、庆云、乐陵一带抗日中心区分进合击。敌人一面“扫荡”,一面占领县城,修公路,筑碉堡,步步进逼,企图消灭冀鲁边我挺进纵队主力。为了避敌锋芒,我纵队撤出了乐陵城,与敌人迂回周旋,寻机打击,消灭孤立和分散的敌人。这时父亲率七团二营,活动在沧县、盐山、乐陵一带。由于他长期在这一带活动,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各村里都有他的耳目,敌人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向他送情报。
一天傍晚,父亲正和战士们在河边拉家常,忽然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庄户人跑来,把父亲叫到一旁,向他报告说,王雅清从敌人的闲谈中得知,住在盐山城的日寇,西村中队二百多人,抓了六十多辆大车,准备第二天到旧县镇安据点。王雅清是我们安插在盐山县伪商会的内线。他得此消息后,赶紧找个借口溜出城外,派人把情报送来。父亲一听,喜出望外,骑上他那匹红鬃马,飞驰到旧县的一个村里,赶紧向周贯五政委报告。周政委马上派人把支队其他领导同志和七团的干部叫来,紧急商量:打,还是不打?
干部和战士们早就憋着一股劲,准备和敌人干一仗,为乡亲们报仇。于是大家认真分析了最近几天的敌情,认为周围一带的敌军不多,这股敌人孤军深入,又拖着几十辆大车的物资,包袱很重。我们集中兵力打他个伏击战,消灭这股敌人还是有把握的。所以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好机会,打吧!”
大家选定韩集附近为伏击地点。韩集位于盐山县城到旧县镇这条公路的东侧,北距盐山三十里,南去旧县十里,是从盐山到旧县的必经之地。韩集是个大镇,镇子里院深墙高,镇外又有土围子,便于狙击敌人。它的周围还有马杯家、韩沙州等几个村庄和一片树林,易于隐蔽。韩集附近确实是打埋伏的好地方。会上决定,支队战斗指挥部隐蔽在韩集西边的韩沙州村,前线由七团副团长仉鸿印和政委陈德负责指挥。
吃过晚饭后,参战的七团和支队警卫连战士集结完毕,等待出发。这时天气很冷,尖利的北风呼啸着从头顶上吹过。灰土、草末、细沙粒打在脸上,针扎似的疼痛。但是,部队静静地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
周政委看着眼前的部队,就像是用钢铁铸成的一群塑像。他激动地大声说:“同志们!日本鬼子在我们边区横行霸道,残害了我们多少兄弟姐妹,毁坏了我们多少房屋、庄稼,这口苦水能够吞下去吗!不能!今天报仇的机会到了。这次战斗,是我们六支队第一次大规模地同鬼子较量,全区军民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一定要打出威风,来一个旗开得胜,将西村中队二百多鬼子全部吃掉!”
部队士气非常高昂,一个个摩拳擦掌, 在父亲和陈德同志的率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部队赶到韩集后,父亲和陈德政委带着连以上干部连夜察看地形,决定将公路南头拦腰挖断,在公路东西两侧和南头三面构筑工事,等敌人一进入伏击圈就收拢口袋,关门打狗。于是,部队连夜挖沟,修筑工事,利用寨墙和天然道沟,构成一道道火力网。父亲又把十连连长左庆甲等人找来,指着眼前的公路说:“你们负责的这一带很重要,公路边上多掘一些坑”。左庆甲不解地问:“挖坑干嘛?”父亲附在左庆甲的耳边说了几句。左庆甲听了笑着说:“妙,真是个绝招!”。他赶忙回去照计布置。快到天明的时候,公路两旁已经布满了许多参差不齐的有深有浅的坑。
第二天凌晨,部队早早地吃过饭,进入工事,等待伏击敌人。太阳出来了,村寨、树林、公路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公路像条银链,蜿蜒地伸向远方。远处白杨、桦树、椿树组成的林带把闪耀着白光的公路夹在当中……。
太阳慢慢地爬高了,还不见敌人的影子。有个战士揉着睁酸了的眼睛,嘀嘀咕咕地说:“都要等出汗来了,鬼子怎么还不来?”旁边的一些战士也议论起来:“怕不会来了吧?”“会不会走漏了风声?”“不会吧!咱们不是封锁要道了吗。”陈德同志看了看太阳,安慰大家说:“鬼子会来的,咱叫他来,他能不来吗?大家先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别冻坏了误事。这样像望新娘一样,眼巴巴地瞪着,不要害了相思病哟!”一番话把大家都逗笑了。部队的情绪又高涨起来。
这时,太阳已经有两竿子高了。有人突然紧张地低声叫了起来:“来了来了!看,鬼子的尖兵!”远处的公路上,一队鬼子的尖兵挑着膏药旗,大摇大摆地走来。他们的后边,鬼子的大队人马蠢蠢爬来。六、七十辆骡马大车,满载着武器、弹药、粮秣、被服和医疗器材,哩哩啦啦地拖了足足两里多长。近了,近了,听到了咣当咣当的大车响了。鬼子的队伍穿插在车辆的行列中,神气活现地行进着。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八路军会在这里打埋伏。
敌人全部进入了我们的包围圈。前线指挥部一声令下,埋伏在公路两侧和南面的战士一齐猛烈开火,子弹飞蝗般地射向敌群。埋伏在西头的一个连队见前边打响,赶紧收拢袋口,朝敌人背后开起火来。敌人冷不防遭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当即死伤过半。活着的哇哇乱叫,有往大车下钻的,有来回跑的,有乱打枪的,像受惊的野马,乱成一团。
被强抓来的大车夫一听见枪声,知道八路军来了,喜得撇下牲口,一哄而散。那些骡马,有的撒缰乱窜,有的中弹倒下挣扎,有的仍套在车上,惊恐地萧萧悲鸣。一时间,公路两旁,车马乱奔,尘土飞扬;人叫马嘶,喊声一片。
鬼子见民夫、骡马都跑散了,气红了眼,在后面叽哩呱啦地大叫。一个鬼子头目伏在地上,举着手枪乱嚷,被我支队手枪队长石长海看见了,他瞄也不瞄,抬手“叭”地一枪,把那鬼子的手给打断了。当他又抬起头的时候,石长海“叭”地又是一枪:“他妈的,叫你见日本老娘去吧!”那鬼子挨了两枪,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经过一阵混乱,鬼子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有组织地对我阵地还击。机枪、步枪子弹刮风般扫过来,炮弹落在我军阵地上。部队开始有了伤亡,战斗渐渐地形成了胶着状态。
周政委在支队指挥部里听到这个情况,也带着人赶往伏击阵地。这时快到正午了,太阳照在头顶上,使人微微感到暖意。到了韩集村边,只见阵地上成群结队地来了许多当地群众,大都是青年,扛着土枪土炮,要求参战打鬼子。也有些妇女和老大爷在忙着运送伤员、包扎伤口,把烙饼、馒头、玉米饼、窝窝头分送到战士们手里……。有个老大爷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拍着一个战士的肩膀说:“打鬼子我是不行了,看着你们打,心里也痛快!吃吧,吃饱了,再好好教训他们!”那个战士吃着热腾腾的馒头,应了声:“好哇。”
周政委在一旁看着这军民并肩战斗的场面,心里非常激动,便走上前拉着老大爷的手说:“大爷!你放心吧,鬼子一个也跑不了。”老大爷高兴地笑了。这时,父亲跑过来,将政委带进指挥所,把战斗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鬼子组织了几次小型冲锋,都被我们打垮了,现在龟缩在约半里路长的一段公路上。我们昨天晚上在公路边挖的坑,正在发挥作用。鬼子因为无处藏身,急得像猴子似的直往坑里跳。有些坑里我们事先安放了地雷,小鬼子跳进去就上不来了。另一些坑虽然没有地雷,可是挖得很浅,鬼子跳下去伏在坑沿还击,就把小半个身子探出外头,正好暴露在我们的枪口下。还有,我们土制的“马尾炸弹”,这时也正在发挥威力。”
支队作战参谋王寰清提过来一副望远镜,领着周政委到一个墙洞前说:“政委,你往这看”。政委看见,敌人正趴在坑边上顽抗,但把身子探出太多,纷纷被我军击中,滚进坑里。我们阵地上还不时抛出一个个炸弹,带着“马尾”晃晃悠悠地摇曳着,落进藏着鬼子的坑里。只听“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腾起一股股烟柱,把鬼子炸得鬼哭狼嚎。
“好啊!打得好!这主意不错!”周政委高兴地对父亲说。父亲说:“这炸弹比迫击炮还管用,往这种坑里丢最好不过。”政委笑了笑说:“你老仉还真有几下子!”父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政委接着又说:“我们不能光打,还要来个政治攻势”。父亲正打算下达命令,陈德同志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说:“同志们情绪很高,鬼子快要全部完蛋了”。父亲把周政委的意思一说,陈德一推帽子说:“行,营长杨柳新就会喊几句日语。我去找他。”说罢又一阵风似地冲出门去了。父亲望着他的背影,深有感触地说:“陈政委平日里那样文静,打起仗来却象老虎”。不一会,阵地上枪声骤停,有人用日语高声喊道:“不克衣奥、斯蝶涝、靠涝萨纳衣!”王寰清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杨营长,这是杨营长的声音!”紧接着,四面阵地上的战士们都大声喊起来:“不克衣奥、斯蝶涝、靠涝萨纳衣!……。”
周政委抬头看了看太阳,估摸着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而敌人对我军的喊话又无动于衷,就对父亲说:“怎么样?进攻吧,争取天黑前结束战斗!”父亲说:“好吧。”回头对司号员下令:“吹冲锋号,出击!”司号员举起军号,一扬脖子,吹起了雄壮的冲锋号。
“冲啊——!”部队听到号令,高喊着冲向公路,排山倒海一样。附近的上千名群众,拿着土枪,木棍,铁锹,粪叉,也一齐冲上前去,犹如潮水般漫上公路。
鬼子们慌忙跳出坑来,三个一堆,五个一团,东窜西闯,企图冲过人海。部队、群众一齐拥上去,几个人、十几个人围着一个鬼子,用刀刺、用棍打、用枪托砸。公路上只听得刀声叮当和鬼子倒下时的哀嚎。一个日寇军官在三个鬼子兵的掩护下,企图向西突围,被支队警卫连长柳润亭带人围住。经过一阵肉搏,三个鬼子都作了刀下鬼。日寇军官也受了伤,他双手持刀,眼里射出凶光,正要冲上来拼命,不料横里飞来一柄粪叉,不偏不斜正好扎在他的头上。紧接着一把铁锹把他拦腰劈倒,又一把粪叉死死地扎在他的脖颈上。这个日寇军官就这样翻了白眼,吐出了舌头,结束了侵略掠夺的罪恶生涯。后来查明,他就是西村中队长。
公路上和公路两旁躺满了鬼子尸体,步枪、掷弹筒遍地皆是。这里一堆,那里一群的围歼渐渐结束了,只有六、七个鬼子突出包围,向北逃窜。六、七两个连的战士远远地看见鬼子跑了,大喊:“鬼子跑啦!”一齐猛追上去。沿村的男女老幼也高声喊:“快追啊!追啊!鬼子跑不了啦,逮活的!”并用棍棒乱舞,砖头、瓦片乱扔,吓得鬼子更加丧魂落魄,鼠窜而去。战士们一直追到盐山城下,见鬼子快跑进南门了,这才无限惋惜地返回。
后来据城里群众报告说,这几个鬼子因为饿了一天,又猛跑了几十里路,刚进南门,就跌死了三个。
这时,夕阳西下,暮色渐起,天空开始昏暗起来。部队连夜组织群众清扫战场,并把几十辆大车交由车主们领回。战场上,武器、弹药、粮秣等物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像一座座小山。我军将被服、粮食分给当地群众,军械物资则连夜转移,以防鬼子主力赶来劫夺。
这次韩集伏击战,消灭了西村中队长和二百多个鬼子,并缴获了大量的战利品:掷弹筒四具、“三八”式步枪二百余支、弹药无数,大米、面粉、压扁的小麦三十几车,军服、军毯、药品、医疗器材十多车,其他物资十几车。我军在战斗中也付出了代价,战士伤亡三十多人,父亲腿部受伤。接着,6支队机关和七团开往乐陵大桑树、官庄一带休整。那一带树林茂密,便于隐蔽,也便于运动作战。
沿途群众听说我军打了大胜仗,争先围观,问长问短。部队一住下,敲锣打鼓前来慰劳的乡亲们一批接一批,络绎不绝。青年们要求参军的情景更是感人,他们成群结队地前来报名。有许多十几岁的少年也成了我们部队的“小鬼”。
韩集这一仗,旗开得胜,首战告捷。它给边区和广大抗日军民有力的鼓舞,也给那些患“恐日病”,持“怀疑论”的人一次深刻的教育。它证明了八路军在广大的平原上,也能开展游击战争,并获得胜利;证明了毛主席号召开展平原游击战的指示是无比正确的。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同志在这一年的年终总结中,讲到冀鲁边抗日根据地时说:“……我年青的挺进纵队,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之下,一直坚持到现在,并未气馁,并且已取得了很多的胜利,尤其是韩集伏击战,更是平原战斗胜利的光辉战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