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日早晨6点钟我起床后，看到孩子们的房间门敞着，人都不在，心里很纳闷。这么早，孩子们一般不会起床的，干什么去了呢？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翼翔打来的，她声音很低带着哭腔说“爸爸，我舅舅走了”。什么，舅舅走了？！我一听脑袋就懵了，这怎么可能？！舅舅这几天是身体不好，有点轻微的脑血栓，输点液不就过去了吗？凭着他十分健康的身体不会有什么事的。然而，事实是残酷的，舅舅夜里四点钟的时候猛的起床，可能导致了脑血管破裂，真的走了。翼翔是第一时间接到姐姐高虹的电话，赶过去的。翼翔并特别叮嘱我，先不要让她病中的妈妈素萍知道。非常不巧，我们很低的通话声还是让素萍听到了。她急切的问我：“是不是我哥走了？”隐瞒已经是无用了，我只得实话实说。素萍先是眼睛直勾勾地发了几分钟的呆，之后突然嚎啕大哭，她哭得很痛很伤心，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哭声在房间里回荡着，也顾不上让邻居说什么了。我暗自垂泪，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大家强忍着悲痛为二哥办理了后事，但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他太好了，他还不老，他不应该走啊！二哥走后我总想写点纪念性的文字，几次拿笔，思绪很乱未能成文。人说“长歌当哭，当是痛定之后的”，现在二哥的“五七”纸已经烧过，“七七”的祭奠即将来临，他到那个世界已经几十天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写下纪念他的文字，不然心里永远不会平复。

我与二哥相识是从我走进这个家庭开始的。30年前的1983年的早春，经人介绍我与素萍相识，一年之后我们成婚组成家庭。从此与二哥一家虽不说是朝夕相处，但也是经常相聚。85年翼翔出生，因为我们自己没有房子，素萍的整个月子，都是吃住在二哥那里。后来，翼翔渐渐长大每到周末一家总要到舅舅家去，雷打不动。翼翔念高中三年，几乎是天天吃住在舅舅家。每年的除夕我们也是在舅舅家一起度过。三十年的相聚相处，我对二哥有了太多了解，我清楚他的一切，知道他的为人。

儒家做人讲究孝悌。孔子说：孝悌者为人之本。二哥为人，孝悌二字他都做到了。对父母，他是公认的大孝子；对弟妹，他是当之无愧的好兄长。二哥家是一个大家庭，有兄弟姐妹的五个小家组成。大哥一家远在内蒙，且大哥英年早逝，这样，二哥实际上担起了长兄的角色。作为兄长他呵护着弟弟妹妹，关心着、牵挂着每一个小家。谁的身体不好了，谁的经济困难了，哪个孩子要考学了，哪个孩子应该婚恋了，他一一经心，一一过问。直到他去世的前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仍是关心着大家的事情。这里仅说一下二哥对素萍的关心，就可以见出他是怎样的一个兄长。素萍文革后期高中毕业，程度不好。恢复高考后，二哥鼓励她考学，想让她成为一名大学生。为了实现这一愿望，他和二嫂下班后帮她补习功课，忙忙碌碌辛苦了一年。在高考的那几天里，二哥每天接送她，考试时守在考场外边。素萍考得好，他则高兴；考得不好，他则焦虑。素萍后来回忆说：“高考实际上我二哥比我还着急。我如果考不上我二哥得疯了。”五年医科大学，素萍面临毕业，为让她留在石家庄，二哥又忙活了起来。一向不会社交的他，几次往班主任家跑，帮人家孩子补习功课，帮人家做些能做的事情，以便打动人家。由于种种原因，素萍还是分到了外地。在把素萍调回石家庄的过程中，二哥更是费尽全力。他多次到自己的老上级家去寻求帮助。86年临近春节的时候，石家庄下了一场大雪，二哥深一脚浅一脚又去了老上级家。老上级被打动了，说：“老高你别跑了，这事就交给我了。”素萍的事办成了，二哥脸上才露出笑容。去年我家遭遇不幸，素萍患上了宫颈癌。二哥得知后急了，很快就赶来了。他说：“现在什么都是小事，救命要紧。”在素萍做放疗的两个月里，他和二嫂把素萍接到他家里，精心照顾，精心护理。他每天到市场上变着花样买新鲜蔬菜和食品，想让妹妹早日康复起来。素萍放疗期间反应非常重，吃一点就吐。二哥心里很着急。一天中午，素萍吃了又吐了。二哥以为是饭做的不好，顿时大怒。他脸涨红着，训完了二嫂训高虹，直到弄明白才罢休。后来，素萍在家里疗养，他每星期必来一趟，每次都在饭店买一份排骨炖麻山药，让素萍补身子，然后就是给素萍按摩，一直到天黑才回家。二哥待弟妹尽心竭力，可他不给弟妹添一点麻烦。他一心想着别人，唯独没有他自己。三十年来是他把素萍从一个中学生培养成一个专家型医生，但他从来不让素萍为他做点什么。他常说：“咱们不能给小萍添麻烦，要少找事。”在我的记忆里他曾两次住院，一次是肛肠科，一次是心血管科，但一次也没去素萍所在的医院，都是去的地区医院，即现在的市二院。素萍从医以来，为朋友、同学、老乡、邻居帮忙无数，唯独没有为自己的二哥跑过一次腿。二哥走后，素萍极为伤心，常常自责为什么没有为二哥打一次针，输一次液，量一次体温。二哥呀，你为什么不让素萍回报一次！

二哥又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他说话实在，一是一，二是二，不会讨好人，有时说话甚至难听。岳父生前总是说：“你们的二哥不会说话，但心眼特别好。”我接触长了觉得确实是这样。有一年，他的表妹为孩子上学找到他，希望他给介绍一个好学校。他当着表妹的面一句好话也没说，说了一大堆难处，使得表妹很不高兴。表妹走了以后，他又是找同学，又是找领导，想尽一切办法来办，直到办成。现在的社会，时兴面对有人托请办事先夸海口“我包了”，然后推脱了事，二哥永远学不会这一套。我也遇到过二哥说话不好听的情况。那是翼翔小的时候，我不会带孩子。一次翼翔要解手，为她准备好了，她又要玩耍。我生气了，逼着她解手。二哥劝我孩子小不懂事，不要强迫。我当时不知怎么来的火，对孩子不依不饶，非得逼迫她解手不可。二哥实在看不下去了，把翼翔一把从我身边一抢走，瞪着眼用手指着我气呼呼地说：“你虐待儿童，我要上法院告你。”我当时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二哥说话很不近人情，但事后体会到，他的说话难听，是因为他心里爱着孩子，是因为他的善良。二哥的至情至性，按现在的世俗眼光来看，有时简直是不识时务，不会来事，有点犯“傻”。他大学毕业时年龄还小，本来在市中心的学校工作，但后来在市边上工作的一个人为了生活的方便，想和他换换，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所以他生前一直工作在13中、10中这些边远的学校，对此他毫无怨言。按他的业务能力，他应该评上特级教师，但他很少在这方面动脑筋，不像有的人那样到处走门子，挖窗户。他只求把工作做好，到退休也只是个普通的高级教师。有一次，他和二嫂去市区，在仓安路地道桥看到一个女工被车子挂倒，他马上下车子把人家扶起来。接下来，因为事故责任划分，需要二哥出来作证，他毫不犹豫地把事实真相说清。女工很感动，要买东西感谢他，被他坚决谢绝。这件事人们听了为他担忧，怕他惹上麻烦，他心地坦荡，不以为然。二哥的不会来事，犯“傻”，持续了一辈子。他教书几十年，桃李满天下，他从来不会利用学生和学生家长。现在一些“伶俐”“聪明”的老师，很会眉眼高低，看人下菜碟。有用的学生，有“前途”的学生，都安排在前头；没有用，不看好的学生“黑不溜秋”的靠后坐。对有用的学生满面春风，对用处不大的学生不理不睬。二哥教书几十年对学生不管是穷的富的，有用的无用的，聪明的愚笨的，他都一视同仁，不冷落歧视任何一个学生。人们说他书教得好，他说：“我没有别的本事，但能让差生在我的班上也能得到提高。”他实现了孔子所说的“有教无类”。也许因为这样，他没交下一个“亲学生”，也没交下一个“有用的”家长。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赢得了所有的学生的爱戴，得到了所有家长的尊重。二哥的至情至性，还表现在他始终不失“赤子之心”上。他从年轻到老年，一旦看到书上特别有道理的想法和观点，他都会按着去做，并向别人推荐。这两年，他看到羊皮卷上的一段话：我们应该感恩生活，早晨给我们带来了太阳，夜晚给我们满天星斗，河流给我们甘泉，绿树给我们青翠。他很欣赏这几句话，从此他就按着去做，他向一切人微笑，熟悉的，陌生的，男的，女的，大人，小孩。他是带着一颗赤子之心走的，他走的真诚，走的干净，走的坦荡，走的纯粹。

二哥的才华也是很出众的。他从小就表现出很强的数学天赋，十几岁考上石家庄二中。1958年，他就读河北北京师范学院数学系，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一个。大学毕业后，他从事中学数学教育工作，在每所学校都是教研组长，是大家公认的权威。20世纪80年代，他是石家庄市教研室数学中心组的成员，这是从全市选拔出来的仅有的几个精英，代表着全市的最高水平。他的数学造诣很深，有多篇论文在国家和省级刊物上发表。长期的数学教育工作，使他对教育规律也有很深的理解，称之为教育家也是当之无愧的。他教学讲究启发式，不到学生困惑到一定的程度，他不讲。我就亲眼见到他教子侄外甥，端坐在那里一脸严肃，屋里静悄悄的，直到孩子们急得时而皱眉时而咬笔杆时他才给点播两句。他教学还讲究化繁为简。多复杂的问题，多深奥的道理到他那里都能变得简单明了，通俗易懂。因为这样他教过的学生一般能力较强，学习方法灵活。他在哪所学校哪所学校的老师的孩子都想法去他的班级，可能就是出于这个考虑。他教学已经超出了“教书匠”的层面，有很强的哲学意识。“隔行如隔山，隔行不隔理”；“抓问题要从大处着眼，不要一上来就计较于小。就像一个人初到石家庄，应先记住中山路，裕华路，建设大街，中华大街这些主干道。如果一开始就只记小胡同就迷路了”；“读书要先读薄，再读厚”。这些话都是他谈论读书教学时经常提到的，没有一定哲学修养的人说不出来。事实上，他在教学的同时是研读一些哲学著作的。我见过他研读恩格斯的《费尔巴哈论》，列宁的《唯物主义经验批判主义》等著作。他还向我借过脑科学、爱因斯坦等方面的书。二哥虽然学自然科学出身，文史方面修养也不错。他熟悉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的事迹，知道中国古代的历史兴衰。金庸的武侠小说他读的很熟，能联系起来活用，说明人情事理。他还跟我聊诗歌。他说：“杜甫的诗‘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写尽了人生的凄凉”。他赞赏海子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说“这句诗很美”。他的欣赏趣味不俗。他在郊区教育局教研室工作时，还写过关于周瑜诸葛亮以及古装戏的文章，发表在《石家庄日报》上。二哥退休以后兴趣转移到气功、佛学方面。他对气功按摩体会很深，并且每天坚持做。通过气功按摩，他已白了头发生出了许多黑发。他有气功方面的的文章在《气功》杂志上发表。他在山东老中医谷岱峰老先生所撰按摩教材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经验重新编了一个小册子，很受亲戚朋友喜欢，很多人向他索要。他的健身按摩经验很有效果。二哥于佛理独有体会，他熟悉《金刚经》。我见过许多谈佛理的，要么流入宗教迷信，要么纯粹云山雾罩，二哥参佛理从哲学人生修养入，给人启发。他跟我说：“我发现世界上好多理是一致的。基督教主张自身救赎，佛教主张放下，马克思主义主张无产阶级自己解放自己。实际上都是自己解放自己。不要祈求外在的力量，要靠自己解放自己。”二哥对佛理的理解，从哲学中来，从人生经验中来。他把佛理参透了，他真正做到了大彻大悟。

善良、正直、博学多才的二哥走了，历史把他永远定格在2014年3月17日。二哥走了我们家人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我们家人永远怀念他。他的品德、人格、精神永远不死。他去世的那天，我含泪写下了一副挽联，现在抄在这里以寄托怀念和哀思：

 好老师好员工好父亲好兄长  洒泪岂只为家痛

 精数学通教育谙气功明佛理  苍天何不佑斯人

 妹夫张连武于二哥“七七”忌日前作

                                     2014．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