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导师吴冰教授
刘葵兰
我在家里工作一个上午,设计了很全面的国际会议信息登记表。给60多位参会学者发送出去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我松了一口气,心想任务完成了,明天我就去医院看
这一天晚上,我做了她去世后的第一个梦。我梦见她不是生病时清瘦的样子,而跟往常一样很精神。她穿着青灰色风衣,头戴围巾,站在一个大厅里。有很多小孩在转着大圈子做游戏。她和蔼地笑着,有点好奇地看着孩子们吵闹,那神情有点超凡脱俗。我看场面有点乱,就上前护住她,大声说,“你们要转圈就转开点,不要撞着
不久我就醒来了,记起梦中情景。我意识到,这就是她的追悼会。眼泪情不自禁地往外涌,打湿了枕头。又想起梦中她轻松、超然的神情,她的灵魂已经脱离了那受过苦痛的躯体,现在她解脱了,自由了。这让我很欣慰。
做她学生十几年,读博士时她对我异常严格,却悉心培养。刚参加工作时,她老希望我通过各种机会锻炼自己的能力。到后来我接手中心,一件一件地做事情,看到我教学、科研和带孩子样样都要求自己做好时,她又心疼了。09年我刚到美国伯克利时,
人们常用风中之烛形容老人,我从不觉得她老。她每天都精力充沛,看书、写文章、到网上找资料,和老伴
2010年五一前夕,我梦见她生病了,需要照顾,梦里焦虑,醒来着急,就算好时差,给她打电话。她的声音干脆爽朗,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好得很。”然后开始问我访学计划完成的进度。我觉得我多虑了。
她倒是很想得通,说自己已经七十多岁,够本了。她了解了各种治疗方案,决定采取化疗。费用估算出来了,她打趣说原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身价值几十万,而随着病情的发展,她的身价还会倍增。她的坚强、乐观和淡然感染者她的亲人、学生、同事、朋友以及华裔中心的中外专家,于是大家开始替她筹钱,平日里她生怕麻烦别人,得到大家这么多帮助和支持后非常感动,有时掉下眼泪来,她也因此变得更坚强了,相信自己能战胜病魔。
她生病以来,我乐于替她跑前跑后,这样我就可以常看见她。隔些时日不见,我会牵挂。而她看见我,就和我讨论中心的发展。我明白中心就像她的孩子一样,她倾注了很多心血,所以大小事情我已经做了决定或许办好了,也跟她说一声,她总是很满足。她渴望知道医院外面的世界,会问很多问题,关于北外的,同事的,学生的,听到大家都很好,就由衷地高兴。有时探视时间结束,我要走了,她会问“还有什么新鲜事?”或许干脆我扶着她,到走廊尽头等候区的椅子上和我说话。她很乐观,做过几次化疗后,她发现后脑勺掉头发,而前面还好,就说她的头发“很给她面子。” 她每天记病理日记,就像做学问一样严谨,一直坚持到最后。医生治疗癌症时一般只把病情通报家人而隐瞒病人,他们发现
随着化疗次数的增多,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消瘦,而她依然积极乐观,一面配合医生新的治疗方案,一面关注中心的事,关心周围的人。到2011年10月以后,因为治疗效果评价较好,医生让她回家休整一段时间,她就在家里把没有写完的书写完、没有整理好的材料弄好。到11月底时癌细胞又一次扩散,她出现黄疸,腿浮肿,还晕倒过几次。她说她不后悔回家休整这么长的时间,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连遗嘱都立好了,完全以大无畏的精神迎接新一轮的化疗。
那次住肿瘤医院后不久,医生决定让她转到307医院,接受肿瘤的局部热疗法。她回家两周,然后于2012年元月11日住进了307医院VIP病房。那时她得了肺炎,高烧39度多,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而她顽强地熬过来了,体温回归正常,医生说她创造了奇迹。春节期间,她在医院度过。除夕夜,我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在看春节联欢晚会,她说没有,在看书!那天她吃了饺子,觉得过了年了。那些天她告诉我307医院下过病危通知,医生都有些不敢给她治了。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她笑着对医生说怎么对怎么治,不用担心后果,即使失败她也是为科学做贡献。
她的老伴
最后这两星期她受了不少苦,中旬以来,我在医院陪她的时间更多。每次她都催我快回家,不要耽误国际会议和其他工作。有一次我站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她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舍,随即闭上眼睛,狠心地说“你回吧,你太忙。”我不想让她为难,就走出了病房,在外面等候区里坐着,从上午坐到下午。我觉得虽然我和她隔了一道门,但只隔二三十米,我还在她身边陪着她。她发现虽然她把我赶出去,而其实我还在外面呆着时,就不再赶我走了。我不敢在她面前哭,怕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于是她躺着,我握着她的手坐着,听我谈工作,她满眼的笑,说你很能干,我就逗她,“名师出高徒,我得做得风生水起才行啊!”有时我们不谈工作,互相微笑地看两眼,不说话,两个人心里都在心疼,我心疼她受苦了,她心疼我太忙太累。
我常想,人间因为有爱不再孤独,却也因为爱而倍加孤独。她的离去,让我觉得很孤独。在亚裔文学领域,她是我的博士生导师和领路人,但她教会了我更重要的东西:敬业,对生活的热爱,以及透在骨子里倔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就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是这些精神伴着我,在我的人生路上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