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

2013年11月23日上午，我正在家收拾行李，准备于次日乘车回公司上班的。约10:30左右，接到福利院老板娘的电话，说母亲口中痰多、呼吸困难、面色难看…当时，我心里就有一种不祥之兆…静想片刻后，放下手中的事情，随后立即赶到福利院。当我走到母亲居住房间的门口时，就听见母亲短而急促的呼吸声。我快步走到母亲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妈，母亲微微睁开双眼，目光痴呆地看了我一眼，嘴角蠕动了几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怎么也没有力气说出来，然后又闭上了双眼……

福利院的老板娘简单介绍了一下母亲从早上开始到现在的情况，我又在母亲面前观察了一下，母亲好像很痛苦，每呼吸一下好像要费很大的力气。隔着被褥我看见母亲蜷曲的双腿不时地抽动一下，且时间频率很有规律，这是母亲双腿疼痛的自然反应。这毛病持续了好多年，从未听见母亲呻吟或叫喊一声。可想而知，这么多年以来母亲忍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和煎熬。加上一个月前突发的脑梗死，对病魔缠身的母亲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我到食堂看了一下，福利院的饭菜还是很丰富多样的，有胡萝卜烧鸡汤、炒白菜、篜南瓜等。吃饭对母亲来说是个难题，以前不生病时就不大想吃饭，因为年老了没牙齿没胃口（装的假牙被原来所在的福利院护工误当垃圾扔掉了）。平时就只喝一小杯水酒，吃一个水煮鸡蛋或其它软性食物来维持生命。自从10月21日发病住院治疗期间，吃饭都是将食物捣烂调成流食用注射器从鼻孔里通过鼻饲管喂进去的。我挑了几块熟烂的胡萝卜放在碗里用钢瓢捣成糊状，加了点鸡汤调均后端到母亲面前，用注射器慢慢从母亲的鼻饲管里喂进去，一共喂了三次约150毫升。

每次吃饭，是将流食用注射器从鼻饲管喂进去的（照片）

母亲对于喂进的食物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呼吸还是很困难，喉咙里和口中的痰还是咕咕的响。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我就用棉签在她嘴巴里粘来粘去，然后一点一点的把痰挑出来，这样一来母亲似乎好受了一点……

按照11月20日出院时的医嘱，每天必须按时给母亲服药。大约在12:10左右，我将头孢地尼胶囊、脑心通胶囊、脉血康胶囊等药按照说明剂量加开水调均后用注射器从母亲的鼻饲管里喂进。随后，我就到食堂去吃饭了。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福利院老板娘从母亲房间出来对我说，母亲现在满头大汗。我赶紧进屋去看，只见母亲面色潮红，随即用手在母亲额头上摸了一下，感觉很烫，然后就用体温计去查体温。当我的手触摸到母亲的身体时，发现身上全部汗湿，当时就用干的毛巾和棉布帮母亲擦干身体。做完这些，拿出体温表一看，高烧39℃。此时，我连叫了几声妈、妈，她好像听见了，并使劲地睁开双眼看了我一下。当我们双目对视时，我发现母亲的眼神是那样的痴呆无光，就是医学上所说的瞳孔扩散那种……过了没多久，母亲呼吸越来越困难，并有大量的胃液从口中涌出，涌出的胃液里有喂进去的胡萝卜汤及药水。

呼吸困难、高烧、全身出汗、瞳孔扩散、胃液返流…再往下不敢想象。当时福利院的老板娘对我说：象你妈这种情况，根据历来经验判断，可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我想也就是医学上所说的生命体征呈高危状况吧！按照我们家人事先商量好的，出现这种情况，再也不要往医院送了，送进医院也是抢救折腾，不一定能挽回生命，反倒增加母亲的痛苦。当时我沉思片刻，随后对老板娘说：就这样让母亲安静一下吧，我得赶紧回家上网将火车票退掉，然后赶回来住在这里陪在母亲身旁。老板娘也对我说：赶快先给弟妹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母亲现在的情况……

2013年10月15日，母亲发病前最后一张生活照（照片）

13:00左右，我离开母亲、离开福利院，赶紧回到家中打开电脑将11月24日的车票退掉，并发邮件向公司续请了假。做完这些觉得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后才感觉到肚子有点饿。17:10分正当我胡乱地吃着剩菜剩饭时，突然接到福利院老板娘打来的电话，说我母亲好像没有气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全身无力像瘫痪了一样。心想：不可能吧！才过了几个小时呀，就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我离开母亲时还贴着母亲耳边说过，要她坚持住，今晚我来陪她的，怎么就这样快离开我们了呢？我不相信！又给福利院老板娘打电话询问，老板娘回复说：确确实实是没气了…直到这时我才回过神来，随后给家人一一打电话告知……

晚上六点多种，当我和妹妹一家人赶到福利院母亲房间时，看到福利院老板娘正焦急地在母亲房间等待我们的到来。老板娘给我们讲述了母亲离去时的大致情况：呼吸困难，没有呻吟，是很平静地闭着双眼离去的。唯一不可理解的是母亲的双唇张的很大，好像当时是要大喊大叫的一样，可能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的缘故，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喊出来。我们仔细查看了母亲全身：双目微闭，嘴巴张的很大，鼻子里没有一丝气息，身体呈蜷曲状，床上及身上都很干净，身体还有余温…我们连叫了几声妈、妈，见母亲没有反应，此时我们才真的相信母亲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

   母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对她来说是一种永久的解脱，从此没了人间的病痛和折磨。对我来说，作为长子，在母亲离开人间的最后一时一刻、一分一秒，我没有陪在母亲身边和她多说几句话、多安慰她一下，哪怕多看她几眼也好。如果我当时在现场，极有可能从母亲张大的嘴巴里听到母亲最后的声音，哪怕是非常微弱的声音。这是我今生重大的失误和失职，为此我将遗憾、自责、后悔终生。

宜昌市伍家岗区社会福利院——环境优雅，设施齐全（照片）

其实，母亲是不想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的，虽然她活的很痛苦、很孤独，但她有太多的愿望没有实现。其一，她没能实现跟随父亲到老而终的愿望。记得从2011年开始，由于父母年事已高，加上两个人的身体又不好，使得他们的生活变得异常艰难起来。日常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特别是母亲由于身体疼痛的原因整天卧床不起。而父亲在前几年摔过一跤将右膀摔断，虽经过换骨治疗，但在生活上还是有诸多的不便，我们又常年不在父母身边照顾他俩。经我们几个子女商量后，决定找一家比较正规的社会福利院，送他俩去安度晚年。没想到父亲和母亲知道后都欣然同意，并要求到福利院去。

父母在福利院里度过了将近一年半朝夕相见的美好时光（照片）

2011年6月30日，我们将父母从他们居住的小镇上接送到一家离我们较近的市直社会福利院。这是个新办的社区福利院，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他们在那里度过了将近一年半朝夕相见的美好时光。后来因父亲在医院查出患有膀胱癌住院治疗一个月后，发现没有什么效果，提出要出院回老家。此时，我们没有把父亲患癌的消息告诉母亲，但母亲是个明白人，一个月没有见到父亲，就一直追问我妹妹父亲到哪里去了，是否还活着？可见母亲对父亲在心里是永远牵挂着的。2012年12月23日，父亲老家来人将父亲接回老家，此时母亲也一起随从。

在我的想象当中，父亲提出回老家的缘由有两种：一是知道自己患了癌症，治也治不好，既化国家的钱，自己身体又痛苦，还不如出院回老家享受一下最后的天伦之乐，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再就是想万一哪天不行了，好落叶归根。其实，父亲的想法是对的。然而，母亲拖着病痛的身体一起跟随父亲回老家，确实有太多的不方便。因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来照顾，万一生个病什么的，就要住院治疗，拖累很多的人不说且很不方便。

母亲在父亲老家度过了一个半月，身体及精神比以往好多了（照片）

果然不出所料，母亲在父亲老家住了将近一个半月，在今年2月6日，也就是去年的农历腊月26日父亲给我打电话说：你们的妈现在头脑不清醒了，双腿也站不起来了，问我们怎么办？我说不行了就送到医院去。父亲说：那好，下午就派人开车送到宜昌来。当天下午三点半左右，我和妹妹坐上母亲回宜昌的车见到母亲时，发现母亲身体状况如同从前，当我拉着母亲的手时，母亲也紧紧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弃，并问我们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先前接到父亲电话后，我就和妹、弟们商量过：如果母亲的身体真如父亲所说，我们就送她到医院治疗，如果母亲身体还可以的话就送到原来的社区福利院。此时，我对母亲说到我们家去，母亲摇着头说不去；我又说到原来的福利院，母亲更是摇着头说不去，她说她还是要跟着车回去。她始终认为今天是父亲安排她坐车出来玩一圈后再回去的、回到父亲身旁去的...当车开到福利院后，母亲见到曾经熟悉的地方，自始至终不肯下车，最后在我们的一再劝说下，才把母亲抱下车，随后安排好住宿。

2013年春节期间，母亲仿佛年轻了一些（照片）

在后几天的2013年春节，我和妹妹的轮流陪护期间，曾和母亲聊天长谈，把酒叙旧。从回忆年轻时的往事到如今老来的苍凉，母亲对人世间的事理非常的明了。说话声音清晰、思路敏捷、条理分明，根本没有老年糊涂症的现象。谈到高兴时，脸上不时露出慈祥的笑容；说到伤心处，两眼噙着泪花。不论是高兴还是伤心，话语间自始至终都流露出对父亲的眷恋之心和对儿女子孙们的思念之情。然而，母亲至死也没弄明白：在父亲老家过得好好的，为什么父亲突然提出要把自己送走？而且特别是在临近春节夫妻阖家团圆的时候？母亲生前曾在我们面前说过：她老了以后要跟随父亲回到老家的，死后就埋在父亲的母亲坟旁。如今这一愿望最终没有实现，我想这是母亲一生当中最大的遗憾。

把酒叙旧——谈到高兴时，脸上不时露出慈祥的笑容（照片）

母亲的另一个愿望，就是想回她自己的老家一趟。母亲所说的老家，一是指生她养她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乡村，弯弯的沮漳河水日夜不停地从屋前潺潺流过，屋后面大片的竹林里斑鸠咕咕叫个不停，门前的田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时令蔬菜。然而这个老家因世事变迁如今已不复存在了，只能算作母亲梦中的老家。在今年国庆节我回家看望母亲期间，母亲曾亲口对我说：昨晚做梦回了老家一趟，帮幺妈（我们的姥姥）在门口菜地里的拔了一大堆野草……

在老家，悠闲地享受着冬日的阳光（照片）

母亲还有一个老家就是她参加工作、成家立业和生活过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城镇。在那里有她年轻时奋斗的足迹，有她青春时的梦想，有她一生的事业追求，有她退休后的欢乐，有她革命年代时的同事以及左右邻舍街坊牌友。到晚年，母亲时常提起那些往事及那些离她先去的同事和朋友们。感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世事无常，变幻莫测。自从2011年6月30日母亲离开那个小镇及那个她亲手经营的小家到告别人世前，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前些日子没发病时，经常在我们面唠叨要回家要回家的。我们劝到：家里什么也没有了，而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来回颠簸。她硬是吵着要回去见见院舍里的邻居阿妈阿婆们一面。由此可见母亲的思乡之情是如此之浓，而最终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成了母亲永远的遗憾。

革命年代，母亲和她的同事们（照片 左一为母亲）

母亲第三个愿望就是在她弥留之际，见到自己的儿女、儿媳、女婿、孙女、孙子及所有的亲人们。母亲是今年10月21日突发脑中风住院治疗的，按说82岁高龄的老人突发脑中风，死亡的几率是很大的。但是母亲靠她顽强的生命力硬是挺了过来，住进医院第三天就苏醒了过来。醒过来后就睁开双眼向周围张望，当她看到我们三个儿女都在身边时，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看到母亲度过了危险期，且病情稍微稳定了下来，我们除了告诉父亲外，就没有通知身在外地的其他亲人们回家。

母亲是今年10月21日突发脑中风住院治疗的（照片）

父亲是在母亲住院后的第五天，10月26日来到医院看望母亲的。当父亲坐在母亲病床前，看见母亲插着输氧管、一副痛苦的表情时，轻轻地喊了母亲几声，见母亲没有任何反应，父亲又问候了几句。此时母亲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又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我在旁边看见，母亲虽然没有反应，但眼角流着泪水，我想此时母亲一定是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千言万语无力表述。父亲对母亲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并将左手搭在母亲抓在病床栏杆上的左手上，许久没有松开。何曾想到，一对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夫老妻，在离别了262天后，又在医院相见，而且成了今生今世相见的最后一面。

父亲低着头，将左手搭在母亲抓在病床栏杆上的左手上，许久没有松开（照片）

父亲走后，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发烧、有时咳嗽、有时出汗、有时发冷，吃喝拉撒全都是靠插在身上的管子输进输出。治疗半个月后CT复查结果还是头颅左侧基底节区脑出血吸收期；双侧基底节区多发腔隙性脑梗死及脑萎缩。此时母亲的身体状况极差，每天靠打点滴维持生命，手上、脚上只要有静脉血管的地方都被针戳过了，到最后针药水几乎打不进去了。但母亲的意志极坚强，只要她精神稍微好点，她就整天整夜不睡觉，两个眼珠在房间里扫来扫去，好像在搜寻什么。几次动嘴巴想讲话，试了几次终于发出一句吐词不清的声音，但听到的人始终不明其意。我想母亲可能是要想见到她所想见到的人，是在问他们怎么还没有来呀？此时她极希望所有的亲人都来到她身边，趁她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见上最后一面。

母亲希望所有的亲人都来到她身边，趁她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见上最后一面（照片）

母亲是在11月20日，经我们家人商量并征求医生同意后出院的。出院那天正好是住院治疗一个月，当天下着毛毛细雨，母亲所在的社区福利院开车来把母亲接回了福利院。回到福利院过了两天，第三天终因病情再次恶化，于2013年11月23日17:10与世长辞。没想到，在母亲离开人世的最后时刻没有见到身边有一个亲人在，竟成了母亲终生的遗憾。

母亲走了，带着痛苦、带着孤独、带着遗憾永远地走了！

母亲走了，留给我们后人深深地思考：人的一生，到底为了什么？相伴的人，爱有多深？情有多长？路有多远……

母亲走了，带着痛苦、带着孤独、带着遗憾永远地走了（照片）

今天是母亲离开我们5.7的日子，谨以此文寄托我对母亲深切地怀念，借以慰藉母亲的在天之灵！

 周民华

2013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