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姓冯名桂英,生于1919年的上海,上有大姐,下有三弟四妹,排行第二。具江南水乡之灵气,皮肤白皙,身材高挑,面容纤细精致。可惜我懂事的时候,她已经衰老,满脸皱纹,写尽沧桑,她没有留下年轻时的照片,能让我一睹芳容。
外婆生长于上海,没上过私塾,只得习女工。婚配于一裁缝,上海陷落后,随夫一路颠沛流离,至湖北境内,其夫撒手人寰,遂万念俱灰,(后感于婆婆坚韧之性情,遂明白婆婆对其夫应是用情至深,不想苟活于世)携幼女投了长江,恰外公踏轻舟翩然而至,动情于外公舍身之义、拯救之恩,遂随外公一路向西,经长沙、怀化,最后流落至匀城,陨于匀城。期间经历过武汉保卫战、长沙保卫战,随未听外婆言表,窃以为依外公之品性,于国于民应有所作为。
外公姓任名春莲。吃江湖饭的,青帮老三,(估计是当地青帮)善于外事,沿途累有房产,匀城大十字亦有座酒楼。外公精力充沛,异于常人。对外婆疼爱有加,共诞下子女十五,存活仅四。可惜受政治运动牵连,于上世纪60年代狱中病逝。
家道已中落,儿女嗷嗷尚待哺,外婆毅然进入社会,做苦力独自养活全家。其中艰辛苦楚,无法言表。退休后,亦不得颐养天年,恩泽吾辈,惠及重孙。
婆婆养了我十八年,往事点点滴滴,时常浮现眼前,最挂心头的有五、六。
其一,幼时患耳疾,两耳耳膜穿孔,进水即发炎,疼痛难忍。某一冬天正午,家里厨房熏腊肉,我好奇心重,挑逗火苗,至成燎原之势,漫及二楼,而我却惊恐痛哭,呆立当场。大舅二楼午睡被惊醒,仅着内衣裤飞奔而至,扑灭大火,挽救了我,挽救了全家。深夜耳疾发作,哭闹不止,满地打滚,急的婆婆措手无策,垂泪心痛,小嬢亦陪着痛哭流涕。
其二、家住都匀一中下五街(都匀话念GAI)中段,房管所两层木屋,二楼两间一露台,其上有花卉、鸡笼。楼梯下,先为猪圈,后改为厕所。一楼有三房一小院,院内一排水渠穿院而过。每逢暴雨即成水漫金山之态。开前后两门,后门下有稻草,儿时很淘气,常常钻草而出,招风惹祸。后大舅用木板补之,断我为祸造孽之道。那会和婆婆、小嬢住一楼,婆婆有一大床,床上有蚊帐架,我常常攀爬其上,不亦乐乎。一次玩得忘乎所以之时,横木忽断,吓得我潜逃家外,惶惶不可终日,后归家,婆婆只笑我顽皮。
其三,记得那会婆婆常常带我上班,刚好正在上映【加里森敢死队】,自己也苦练飞镖、飞石。一次,在都匀百子桥边,观一大货车顺桥而下,遂捡石掷之,至挡风玻璃碎裂,司机惊魂不定。婆婆苦苦哀求,司机才同意不予赔偿。其后,婆婆也没责打。激情依旧在,不久,于家门外窥得一中年男子佩戴手表反光亮瞎我眼,遂抛石击之,中其表,碎裂。婆婆委派大舅狠狠教育了一番,之后再也没敢练其技,一代镖神就此埋没。
其四,儿时于小几上读书作业,苦闷于一算术题,总想不出来,羞愤恼怒,掷笔撕纸,婆婆将我的笔捡回,把作业本一张张粘好,摸着我的头说:“婆婆我没有文化,吃过没文化的很多苦,你要好好念书啊!”那会,婆婆步履已蹒跚,背已微驼。
其五,四年级就读于都匀二小,班主任何老师异常严厉,常被其揪眼皮,痛得眼泪哗哗的那种。淘气顽劣,且户口不在都匀,常被校方敲打,每次入学总需要人情世故。被请家长已是家常便饭,每次婆婆都得苦苦哀求,而我那会却恍然无知。
其六,出发贵阳,开始大学生活那天,婆婆送我到家门外,我行至街道坡顶,回头望之,婆婆依旧矗立风中,不肯离去。
。。。。。。。。。,其后种种,种种其后,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此篇难以尽述,应在随后时光里一一道来,记载下来。
婆婆和那个时代的千万人一样,好友奶奶亦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人,没做出过惊天动地的作为,没有崇高的社会地位,也没什么文化。但在我眼里,她很伟大。伟大不只活在庙堂之上,也在凡间艰辛处。我人到中年,方能理解了她的坚韧、自强、不屈,也能理解了她的无力、无奈和委屈。婆婆也有很多缺点,但是现在看来那些还是缺点吗?
婆婆啊,你的苦、你的委屈、你的伟大,我终于懂了,你能听到我说的吗?
愿我来生能和您再续前缘,愿来生我能好好孝敬您,愿我的婆婆以及和她一样普普通通的人永生!!!
追 思
伊人已乘黄鹤去,
空余哀思在心头。
点点滴滴塑金身,
再续前缘梦成真。
附注:婆婆1919.1.20(农历)—2002.2.18(农历),享年八十有三。外公1906.1.12(农历)—1967.2.15(农历),享年六十余一。
2021年4月19日星期一2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