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了！！”周五中午1点50，妈妈从姥姥家打来电话哭泣着和我说。我只觉得心里一绞，眼泪已经满满地流下。虽然三天前已经预感到姥姥的时日不会有多长了，这个周末要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去再和姥姥团聚一下，但是无法想象居然她这么快就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我自出生到上中学的13年里，这段年少懵懂又最需要人关心疼爱的人生基本上都是在姥姥身边快乐地度过的，姥姥也是爷爷辈中四位老人里和我关系最亲密的，每个关键的人生时刻比如考上重点中学、重点大学、上博、上班、评上高工等，都会在第一时间和姥姥一起分享。 姥姥自身并不识字，一辈子没有上过班，但是姥姥却聪明又很上进。夏天宁静的夜晚，姥姥躺在我旁边给我柔柔地扇着扇子时，常说起她年青的往事。 她应该是17岁不到就嫁给了我姥爷，大概18、19岁诞下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大舅，21岁我妈出生了，23岁二舅出生，24岁老舅出生。那时我姥爷在铁路工作，任铁道部第三设计院的组织处处长，常常要出差或者出国，有时甚至要全家随他的工作调动在1、2天内乘火车搬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居住。我姥姥一个人既要照料姥爷的起居又要拉扯四个孩子，可以说一天从早忙到晚。尽管如此，她并没有沉陷在家庭妇女这个角色中。在我妈妈刚上小学时，姥姥已经是所在街道居委会的主力了，传达政府文件、帮助邻里、调解纠纷、维护公共设施通顺……以致常常是我妈中午、下午放学回家做饭给二舅和老舅，而姥姥自己也由于清理暴雨后的下水问题染上了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皮肤瘙痒顽疾，每年夏天都必须隔几天用柳树枝煮水泡腿，否则就要控制不住地把腿挠到渗血来解痒。也正因为姥姥的忘我工作和相对灵变的工作思路，使她成为难得一见的具有中共党员身份的家庭妇女。曾记得我在大学入党介绍家庭主要成员时，大声念道“侯凤琴，家庭关系-姥姥，中共党员，个人成分-家庭妇女”，在座的每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也嘿嘿地低声笑着。工作后回想这件事，觉得姥姥真的是付出比我们多得多的努力和对党的奉献才能获得“中共党员”的荣誉。 因为我妈是姥姥唯一的女儿，又曾经在1965年的全国“中华儿女志在四方”宣传中偷偷拿上证件去黑龙江建设兵团而落下了胃病、颈椎错位等，所以姥姥非常关心我妈妈。尤其是生下我后，因为我爸爸单位离家特别远，而我奶奶又是一个习惯自己生活的个性，我和妈妈常隔三差五地在姥姥家住上一阵。那时姥爷、姥姥和老儿子也就是我老舅住在一起，姥爷是副厅级干部，享受3室住房的待遇，空出的一间也就成了我们的第二个家。 一年级时，也就是87年，天大的不幸那么突然地降临了。那时还是每周只休息一天的年代，我一早就哭闹不停，一定要去姥姥家。中午吃过饭，爸妈拗不过我，带上我直奔姥姥家。我还记得那天一直阴天，气压也比平常低，而刚进姥姥家的家属院，就看到姥爷和姥姥在整理楼下的自建存蜂窝煤的小屋。姥爷满头大汗，衣服也都被汗水打湿了，我爸爸赶快上去接过手中的活，让姥爷、姥姥上楼回屋休息。姥爷回家后就躺在三室的最小那间屋子的床上，晚饭也是匆匆吃过又躺在床上。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晚上我拿着墩布擦地，在擦小屋时，姥爷露出的笑并不自然。现在回想，应该是感觉到心脏有不舒服了。晚上姥爷的病情突然加重，送到医院才知道是心肌梗塞。但是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不久的年代，医疗条件和用品都极度匮乏，最终姥爷还是撒手人寰，而那年姥爷才56岁。姥姥心痛不已，常常暗自自责没有照顾好姥爷，加上姥姥本就有的精神衰弱的毛病，从此她就药不离口了，甚至还安装了心脏起搏器。 应该说姥姥还是一个坚强积极的性格，虽然经历了如此的悲痛，但她还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仍然在街道居委会发挥自己的热量。而接下的时间里，伴随着改革对中国的影响，每个家庭也出现了意料不到的情况和对每个人的考验。上三年级时，我家从独单换为两室一厅，但是赵沽里的新家离妈妈上班和我上学的地方远了将近40分钟，每天的自行车环城游带来的只是父母辛苦的付出和老人每日的牵挂。六年级时，经过一个复杂的房屋调整，我们又和姥姥住在一起，而老舅则搬出单过。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但是由于开心的时间总是过得快，所以让我们觉得开心常常很短暂。初二时，围绕房子的问题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究其根源还是房屋所有权在人们意识中的单薄造成的。那天之后，按照原先房屋调整的过程，反向又经历了一个更复杂的调整。我家回到赵沽里，老舅搬回和姥姥一起住。 我妈妈坚决不回去赵沽里，采用新房换拆迁房，等待还迁的方式让生活不浪费在路上。但是等待还迁的时间里我们家住在属于老舅的伙单内。伙单就是两家共住一个两室一厅，共用厨房和厕所。所幸的是对面那家只是存放杂物，而且常要半年左右才来整理一次。那扇常关闭的房门也成了我放假中好奇和神秘的勾引者。这样的生活一晃就是四年，四年中去姥姥家的次数少了很多，那时的暑假中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成了一个主旋律。 97年等待已久的拆迁终于开始了，98年新房的钥匙拿到手中，99年我考上了天津大学。这几年间，姥姥的身体也不如原来那么充满力量和能干活，不仅鲁南欣康等药每天都要吃，更是安装了心脏起搏器，但是姥姥的性格依然还是那么热情开朗，喜欢别人来家里做客，也乐于帮助周围的邻居调解纠纷。在2000年时，姥姥决定不再依靠哪个孩子，自己单过。老舅出钱资助姥姥买断了房屋产权，二舅和我妈帮着将新的偏单，也就是两室一厅装修一新。在这之后，每个孩子去看姥姥都变得很方便和自由了，而且姥姥自己也体会到新的生活方式的优势。平时的周末和寒暑假里我也常常去姥姥家，有时还在姥姥家住上个三四天的，早上一起去外面吃早点、买菜，中午尝尝姥姥的新手艺，下午在家看看电视和她聊聊天，晚上吃过饭后再一起出去边乘凉边和其他老爷爷、老太太聊天，既有熟悉的同院人，也有遛弯时认识的新人。有时也会谈到姥爷，每到此时，姥姥的神情总是特别落寞，说起的往事只有她生下几个孩子的片段，对于结婚以及姥爷去世的时刻从没有听她说过，最后的结尾都是埋怨地说姥爷答应离休后带着她一起围着中国转一圈，去各省都走走看看。她对姥爷的依恋已经是深入骨髓、至死不渝了。 之后的13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2000年到2011年的12年，姥姥虽然身体状况一年弱于一年但都能自理，而且思维很清楚；第二阶段则是从2011年4月份直至去世，那次是我妈陪姥姥去254医院做检查时突然脑梗，经过抢救后头脑迟钝了很多，而且走起路来也一跛一跛的，之后又因为摔了一跤而一直卧床直到去世。第一阶段里留下了很多的美好回忆，2000年8月25日我从学校回来和爸妈、老舅、二舅一起给姥姥过生日，那时候姥姥家还在装修中，我们是在隔壁的中单里一起庆祝的。02年暑假，晚上乘凉时和姥姥一起能走到北站地道或是能走到中山路。04年冬，妈妈带着姥姥一起来到天大看我们主持的玫瑰园晚会。08年11月，爸妈带着姥姥一起来北京看鸟巢。10年，姥姥和我爸妈一起来北京我们的新房住上有一个多月，总说以后还要给我们带重孙子。 11年4月底，周三晚上和妈妈通电话时说姥姥脑栓塞住院了，第二天下班后我就直奔254医院。当时心里真是焦急、恐慌，担心不能看到姥姥最后一眼，而且觉得姥姥如果没有看到第四代重孙子的话会太遗憾了。幸好栓塞时是我妈和姥姥在254医院做身体检查，抢救及时，大概住院约一个月后就回家调养了。然而姥姥的脑部却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表情明显僵硬，说话速度变慢而且常常对别人的话没有反应，走路也是秃噜蹭着行动。在11年8月份时摔了一跤，耻骨上有裂痕，从此就再没有从床上站起来了。这段时间里我们都希望姥姥尽快好起来、站起来，但是我们心里也清楚除非动手术将腿部的筋松开，否则太难凭自己站起来了。每当我们来到姥姥家，和她聊聊天，讲一些高兴的、新鲜的事情，鼓励她配合治疗，不要多发脾气。我总会感觉心里特别的难受，因为姥姥是个要强要脸面的人，她躺在床上一切都要靠别人，特别是要别人解开裤子，一定特别痛苦和煎熬。在11年底时，姥姥让我妈和老舅妈去估衣街看寿衣，她选好中意的那件，听说姥姥很满意那件寿衣。 12年5月份，大舅的孙女出生了，7月份我的润润出生了，而老舅和二舅的孙女和孙子这时已经有2岁了。姥姥看到了她的四个孩子的孙子和孙女，人生已经比较圆满了。 在今年2月份过年后，姥姥因为支气管炎症住进了254，在住院期间屡次出现心衰，还出现了便血。她自己也对我妈说要是大夫说不能治好，就让我走了吧。 时间又回到了3月22日的中午，我的心也又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