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我
离开父亲已经三年。说离开他是因为我真切地觉得走的是我,是我离开了父亲和母亲。我无法描述他们走后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一种无欢的折磨。我分明地知道我的灵魂已经走了一半。我无所希望的苟活着,骨子里却实在希冀着能早一天与他们在那一个无忧的空间相聚。
我想其实我应该为父亲和母亲庆幸的,他们辛苦了一生,是该休息了。儿孙们的事,已经不用他们再牵挂,再好的田地,该荒芜的就让它荒芜了。要不,总不能一直劳作下去啊。这么说来,他们的离去是很自然的事,我不该伤心啊,可是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总是在想起他们的一刹那悲伤就涌上心头?为什么每次到他们的坟前,我总是泪如雨下?为什么每一个梦里他们都是主角?为什么每时每刻,他们都好像那么鲜活地,在我的眼前?
是因为他们还活着吗?活在我的心中。我的每一次心跳,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他们所赐予的,我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是他们留给这个世界的记忆,是他们继续打量这个世界的眼睛。父母是一座安全而温馨的岛屿,我在这个岛上生活了40年,也在这个岛上索取了40年。三年前,这座岛屿彻底沉没了,岛上的我,从此一个人抱着一块木板漂泊在茫茫的海上。
多年前二姐夫的蓦然离去曾经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彻骨的心痛,那是我第一次失去至亲而且来的那么突然。我完全崩溃,哭得天昏地暗。心痛其实不是疼不是痛,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感受。对于所爱的人来说,时光并不能淡漠曾经的亲情,直到今天,我的眼前还时时浮现他的容颜,那一张年轻的脸永远那么年轻那么英俊。
姐夫走的时候,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像是才刚刚睁开眼睛的小燕子,在窝里张着嘴巴叽叽喳喳地嗷嗷待哺。每每听姐姐诉说着她的艰难与无助,我总是想要是姐夫还在,那该多好啊,他一定会保护她爱护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是啊,走的人走了,从此无牵无挂,可是,你们知道吗?你们的解脱给念着你们的生者留下了多少的创伤与牵挂?
那天,父亲特别伤心。他很坚强,也很沉默,不善于表达的他,再多苦痛都是烂在肚子里的,但那一次他哭了,叫着我姐夫的小名哭得老泪纵横。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看到他哭,那一哭,让我深深地看到了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不为人知、不愿为人知的柔软的一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不思量,自难忘啊,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每每念到这首词,总是悲从中来。有些人,根本就不用刻意去思量的,因为他就活在你的心中,在听着你的每一次呼吸在同受着你的每一个心跳。
对于父亲,我总觉得有着太多的亏欠,这种亏欠像一座山,压在我的心上。父母是一块肥沃厚实的土壤,我是一棵草,靠着汲取这土壤里的养分才得以长成。春蚕到死,蜡炬成灰,当他把一切都奉献出来以后,自己就风干成了枯枝。而我,好像真的在父亲和母亲走后,才明白自己做得太少。才明白这世间,最不能等待的,是行孝。
父亲是个纯粹的好人,内向,不喜欢与人交流。从不与谁结仇,也没有至交的朋友,不做任何的坏事,也没有任何的不良习惯,不抽烟不赌博不喝酒不娱乐不打孩子不骂老婆,最大的消遣也就是看看书,偶尔看看电视,总看不了多久。晚上睡得最早,早晨起得最早。相对于那些充满火药味的家庭来说,我的童年和少年应该算是没受到伤害的。
父亲对母亲很好,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几乎没吵过架,偶尔母亲有什么事气不过,会在父亲面前发泄一下,过后两个人风平浪静,啥事也没有。这点,让我从小耳濡目染获益匪浅。我觉得,妻子,是拿来疼爱的。对于一个心甘情愿一辈子跟着你受累吃苦的女子,只有珍惜疼爱,除此,无他。
二姐出嫁的时候,按风俗向男方家要了点彩礼。我知道这绝对不是父亲想要的,但是风俗如此,为了女儿的尊严,他不要也得要,并且很快无奈地,向生活投降,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把这点彩礼换成了餐桌上的饭菜。父亲的表情常常很痛苦,他说,我们吃的是***的肉,这***指的就是我二姐。这句话对我影响至深,甚至可以说直接塑造了我的人格。这种爱到极致善到极致的话,如惊雷一般终生回响在我的耳边,它让我知道,这世间,最宝贵的,不是钱,而是亲情。
曾经,一个女子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她不希望生女儿,因为会舍不得她出嫁。这句话刺中了我,因为,随着女儿渐渐成人,我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作为父母,把女儿嫁出去,交给一个也许完全陌生的男人和家庭,到底得有多大的勇气?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将是如何地战战兢兢?
我的性格像极了父亲,只是比他有所进步,或者说比他“狡猾”。这应该是好事,因为在这个年头,太老实了只会被人欺负,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基因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我不仅相貌和性格像父亲,连声音也像,对于声音,我自己没感觉,但是回老家时和一些长辈聊天,她们总说我的声音跟我父亲很像,她们说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我父亲。
她们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总是感动,为了自己这么像父亲,为了父亲走了多年后还有人记得他......
父亲是中国上一代农民的缩影,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初,多事之秋,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祖父是在肃反时被错杀的,现在家里还有他的平反证书,在默默地诉说着当年的血雨腥风。父亲7岁开始在邻村做放牛的长工,所受的苦不是今天的我能够想象的。所幸的是在无数次的劫难中,他居然活了下来。同样苦命身为童养媳的母亲在她姐姐的介绍下认识了父亲,并毅然决然地卷起仅有的两件衣服跟了他走,从此相濡以沫,定格一生。
动荡的社会没有给父辈们带来平静与幸福,身陷各种漩涡的老百姓历尽劫难风波。父亲常说起大饥荒饿死人的场景,这也是父亲跟我说过的最多的故事。说看着村里的某某某某某某整天在门前有气无力地晒着太阳,饿得全身浮肿,脚上手上按下去就一个坑,头越来越低,然后死了,饿死的。父亲能准确地说出那些某某某的名字,他总说自己是死剩下的。
父亲不喜欢历史,因为他自己就是历史,是1930-2010年的历史见证人。一个人无论强大还是弱小,他的个人命运都与民族和国家的命运息息相连,王侯将相也好,市井百姓也罢,谁也逃不了。父亲在我面前提过最多的名字是袁隆平。父亲认为他能够活下来,是因为袁隆平。我想,这大概是他们这一代人尤其是农民群体的集体认知吧。
在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月里,父亲偷偷地跑笆茅丛中开了一小块地种了些地瓜,结果还没收成就被发现,惨遭批斗。我说的惨倒不一定是父亲肉体上受了多少折磨,都是邻里乡亲的,应该不至于拿起皮带抽得死去活来。而是对于一生从没做过亏心事又严重腼腆内向的父亲来说,那种在大众场合被批判的滋味肯定比死还难受。
父亲的腼腆内向被我继承了不少,他的一根筋传到我这还是一根筋。这实在不是很好的传统。他是个极其善良同时又极其不善于交际的人,一辈子就只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一辈子就只是靠着付出血汗辛辛苦苦地养家糊口。投机取巧、见风使舵、谄媚拍马,于他,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词。偷种了一块地瓜被专政后肯定打死不敢再种。这样的性格是注定清苦的。
最能反映父亲性格的莫过于他对我的培养,他有足够的农业方面的知识,同时也非常无私的传授给我,一心一意地要把我培养成他的接班人。他要求我干活一定要卷起裤腿,告诉我要是被蚂蝗叮了就用沙子去擦,天热的时候干活不要穿上衣。他说你看某某某不是没穿吗?我一看,那个某某某的皮肤早被晒成油毡了,那家伙出门从不带斗笠,雨滴在他背上,根本没法逗留,哧溜就不见了,那黑里泛着棕红的肤色让我看了不寒而栗。
父亲反对我念书,当然是因为穷才反对。刚上初中时,父亲就明确表示不会让我再上高中。我以为他说着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世上哪有父母不希望子女读书出头的啊?他自己苦了一辈子还不够吗?所以我还是照样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时候大概全中国的每间教室正前方黑板的上面都贴着这8个字,我们一抬头就能感受到领袖殷切的期盼。但是我很快发现父亲不是闹着玩的,初二时就不让我开学了,足足熬了一个星期,多亏了老师上门,父亲才勉强同意让我念完初中。
念完初中的那年暑假,邮递员送来的录取通知书给父亲出了一个大难题。那时候哥哥结婚不久,所有的积蓄都用来拉扯嫂子进门,还欠下一屁股债。家里穷得叮当响,叮当响的时候就剩下几面光秃秃的承重墙在发出无奈的回音。父亲是那种一根绳子绷到断的人,艰难的家境和羞涩的性格让他根本不敢想象该怎么去对付我的高中学费和雷打不动的要向他伸手的生活费用。最终,母亲在我鬼哭狼嚎一般的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后的第二天一早,去尚未过门的姐姐的婆家借了几十元,让我上了路。而父亲,终究没有让步。
父亲的“短见”和执拗彻底改写了我的人生,那一个绝望无助的夜,是我终生的梦魇,也成了我记忆里最深刻的痛。那一夜也是我人生的分水岭,让我直接从懵懂的少年跨入了成年。我稚嫩的肩膀,仿佛一下子挑起了沉重的负担。如果这世间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提前长大,那一定是苦难!从那一天起,我咬紧牙关,不向困难低头,那以后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类似的悲剧,不会在我的身边重演。
可是至始至终我对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父爱如山,不仅仅是因为父爱像山一般高大厚实,更是因为这两个字如山一般太过沉重,它需要我用一生的时间去承受、体会和理解。在那个一分钱可以买15个小圆糖的年代,在那个一分钱都要用红薯与稻谷去换的年代,很难想象父亲要怎么才能把我的学业供完。
我无法面对每周日离家向父亲要点生活费时他那苦瓜一样的脸,为了父亲的脸不那么苦瓜,我总是把自己想要的数目打折再打折,从两块减到一块,再减到五毛、两毛。然后跟父亲的苦瓜一样,艰难地在学校里熬一个星期,最糟糕的时候甚至挪用了十几块钱的团费。
那是我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贪赃枉法”,并且很快得到了更严厉的“惩罚”:到了快要上缴团费的日子,我不得不厚着脸皮鼓起勇气编出理由向父亲撒谎,并最终在父亲的哀叹中将亏空及时填平,没被“政府”发现,从而得以隐瞒了一桩劣迹。
小时候看着父亲赶着牛犁田,父亲会拿根竹枝条在手上,但却很少用,纯粹是起点吓唬的作用。牛累了,就会偷懒,躺在田里不肯干活。这时候父亲就停下来,掬着水,一遍遍地往牛身上泼,让它歇上一阵。牛惬意地甩着尾巴,同时惬意地将泥浆水溅了他一身,父亲毫不在意,还殷勤地拍打着牛身上的牛虻。牛也懂事,歇了一会就会自己爬起来继续拖着犁铧走。父亲只是按着他平时的习惯这样做,并没有要教育我的意思,却让我从这无声的语言里明白了做人的道理。
每逢农忙的时候,父亲就会给牛喝酒,让它解乏,恢复体力。但是牛对于人类痴迷的这种液体并不喜欢,总是执拗地抗拒,需要好几个人掌控住牛头,用竹筒装了酒往他嘴里灌。那时候余粮不足,即使在农家,米酒也是需要珍惜的稀罕物。给牛灌下去的酒,都是从自己嘴里匀出来的,准确地说是从母亲嘴里克扣出来的,因为母亲爱喝两口,且酒量不错。
若干年后,当我读余华《活着》中福贵耕田的段落时,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父亲体贴老牛的情景,于是亲切感扑面而来。
父亲有一手做篾器的好手艺,他做的篾器好卖得不行,挑到集市上去基本上秒光。父亲靠一把篾刀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全家。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只有大姐得以传承他的手艺,而我只偷偷学到了一点皮毛,勉强能做几个酒糟篓。我之所以没学会,不全是因为懒和笨,而是父亲不肯教我。为此母亲很生气,但是父亲始终拒绝收我为徒,一个可能是因为他不想让我走他的老路以此谋生,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让山上的竹子受到太多的砍伐,因为编了几十年篾器的他,早已和竹子融为一体。
父亲做了一辈子篾匠,但是他砍竹子有两个原则,一是只在自己的自留山砍,偏偏我家的自留山特别远;一个是只用多年生的老年赤瓤竹,因为这样的老竹做的篾器最耐用。耐用到什么程度呢?耐用到在我排这篇文章的2021年清明节,也就是父亲走后的第十二个年头,我家里几只当年父亲做的畚箕还能正常使用。
与人为善,乃至与牛为善与物为善,是父亲让我受用一生的教诲。但他并没有口头上的千叮万嘱循循善诱,甚至,他几乎少言寡语,近于木讷。他极少跟我说该怎么做人该怎么做事。但是却用他的所作所为,始终让我的人格跟着他的影子,走在一条正确的成长之路上。
我力求向父亲看齐,像他那样做人做事,宁愿亏待自己,力求不亏负别人。在我的眼里,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我抱着这种认识与别人交往,在换来别人的认可与接纳的同时,也深深地感谢他们对我的帮助。我总觉得,在我的人生旅途上,有太多贵人。因为他们,我的路平坦了很多,因为他们,我才明白这世界真的很好,很好。
对于生命,我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同情与珍惜。回到老家,发现屋檐下、阳台上好几窝燕子,满地的排泄物看着很难堪。尤其是阳台上,被它们“霸占”得都没处可以晾衣服。妻说,把窝端了吧。我说绝对不行,谁端我跟谁急。我说有燕子来做窝,是我们家的福气,再说你看它建一座房子多不容易啊,你一棍子把它拆了,叫它们一家几口住哪儿啊?
房间里,经常会闯进一些不速之客,有时是飞蛾,有时是小蜜蜂,更多的时候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昆虫,我总是把门窗打开,让它们找到出口安全地离去。
那天一只小蜜蜂莫名其妙钻到我衣服里面去了,还非常不道德地咬了一口。剧痛之下,我随手一拍,居然把它给拍死了。我看着它一动不动的,还以为是晕过去了,就把它轻轻地放在窗台上,仔细一看,它实在是已经死了,让我懊悔了良久。
可是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伙伴们最喜欢掏鸟窝,但这项工程比较危险,那时候我最喜欢的是抓蜻蜓,抓到后就用一根细线绑在它的尾巴上,另一头系上一个长长的纸条,纸条上还会写上一些诸如“一定要解放台湾”之类的政治觉悟很高的口号,然后放它飞走,它们越飞越远,说不定能飞过长长的台湾海峡,看着小小的纸条在空中摇曳,心里说不出的自豪。
童年时这种虐待动物的坏事干过不少,根本就没有“生命”这个概念的我,乐此不疲。那时候海峡那边经常会放气球过来,在高空上飘啊飘,可望而不可及。据说气球里有香烟、罐头、牛奶、压缩饼干,当然,更多的是宣传单。饼干从没见过,传单倒是“截获”不少,花花绿绿的,精美好看。我发明这种蜻蜓风筝的灵感就是从这里来的。
事实上我也想过可能出现的问题:小蜻蜓拖上那么一个长长的纸条,会不会累啊?要是线被树枝缠住了,那它怎么办?由此,我还想到一个更现实的问题:蜻蜓的尾巴被绑住了,它要大便了怎么办?
但是在快乐与成就感的诱惑面前,这些顾虑都显得微不足道。
是什么时候开始珍惜起这些弱小的生命的呢?已经记不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父亲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做了最好的榜样。我想,生命是平等的,人类貌似强大,其实在无所不能的大自然面前,不是和一只蜻蜓在我们的掌心一样脆弱无助吗?
父亲最大的特点是勤快、节省。母亲说他在家里玩一天就会浑身不舒服。从我记事起,就从没觉得父亲有休息过,反正他总有干不完的活。而小时候的我,居然还非常愚蠢地以为他不干活真的会不舒服。
今天,我也早已为人夫人父。我毫不打折的继承了父亲的勤快与节约,我努力地工作,努力地打理家庭。我从不吝惜自己的劳动,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这,应该是我最像父亲的地方。
可惜,父亲走得太早,尽管他离去时已经七十多岁。但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还是一个小孩,还有很多很多道理不懂,需要从他的身上找到答案。
父亲,是我的百度,是个装着无数答案的百宝箱,可是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我的困惑,从此没有现成的答案,它们,需要我在今后的路上,付出很多代价去慢慢地弄懂。
对于死亡,父亲有着超乎寻常的坦然与洒脱。他像是一个在战场上看过了太多死亡的战士,对死神没有半点的畏惧。在父亲生命进入倒计时的那几天,他不止一次的让我们把灵车叫来,他自己上去。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不愿给我们增加负担;一方面是因为母亲走后,他心死如灰,彻底了脱了人间的牵挂;另一方面更是源于他终其一生的无愧与无憾,源于他对于死亡全然的不屑与轻视。因为他已死过无数次,就像做着同一个梦,而这一次,只不过是梦境更加真实而已。
母亲走后,父亲每天都要到村口桥上远远地看着北面的那片山坡,一站就很久,那里,是母亲的安息之地,也是他即将前往的圣地。我想,那段时间,一定是父亲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父亲临终前交代我将他葬在母亲的旁边,其实不用他交代,我们也会让他们永远厮守在一起。
父亲与母亲,在这个世界,两个人的年龄相加,刚好150年。150年,只是历史的轻轻一眨眼。可是在这150年里,他们却承受了太多的苦难艰辛,看惯了太多的离合悲欢,看尽了太多的炎凉世态,看过了太多的风云变幻。他们,和万万千千苟活在社会底层的父辈们一样,太过普通与平凡。对于这世界而言,他们只是沙滩上的两粒沙,大海里的两滴水,群山里的两株树,而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是整片大海,他们,就是整片沙滩,他们,就是整个天空、整座山脉。
父亲离去的时候,根本就不像是要离开这个人间,他几乎没有半点留恋与不舍,更没有半点的犹豫与不安,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期待,倒像是去赶一次集,更像是去赴母亲的一场约会。
公元2010年,端午,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在母亲走后的130天,用他惯有的姿态,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与我告别与他的人间告别,摆脱了77年的挂与牵、苦与难,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想,这应该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
那个世界,也是我的归宿,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想,我要努力像父亲一样,以一种更加坦然与洒脱甚至浪漫的方式,点一盏烛,照亮前面的路,然后,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
我会说,父亲,我来了!
2013-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