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宗洛

天堂纪念馆:http://www.5201000.com/TT000002495
本馆由[ 天堂墓匠 ]创建于2009年12月30日

罗宗洛:回忆录

发布时间:2010-10-20 15:40:55      发布人: 天堂墓匠
罗宗洛 遗著

任教国内四所大学

(一)中山大学

  大概在1928年夏,当时我正在日本北海道帝国大学大学院(即研究院),接到广州中山大学生物系主任辛树帜教授的来信,说该校生物系欲聘陶然为该系动物生理学教授,因不知陶在日本何处,要我代为联系。陶然是我认识的朋友,当时他正在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大学院学习,当即代为联系。陶回信说愿受聘,我把陶的意思转告辛树帜,以后便由他们直接交涉。1929年又得辛树帜信,说已聘定陶然, 希望我也能去中山执教。当时我在北海道帝大大学院的研究工作也已完成,还在写论文,得辛信后,和我导师坂村彻商议,他鼓励我接受。我给辛回信,表示愿意应聘。不久,我接到朱家骅副校长来信,欢迎我到中山大学任教。我和朱素不相识,此信显然出于辛树帜的要求。辛树帜把聘书寄给我时,限我在1930年2月以前到校,我依限期而去。到校后知当时正校长为戴传贤(季陶),朱家骅是副校长,平时两人均不在校,校务由总务长(?) 沈鹏飞代行。这一年戴辞职,以朱家骅任正校长。我到了广州,对于祖国情况一无所知,但中山大学生物系的空虚程度,却非始料所及。全系没有一间实验室,瓶瓶罐罐也少得可怜。楼上仅有一大堆广西瑶山采集来而未加整理的标本,动物、植物皆有。动物标本已经剥制,植物标本如干柴一般堆在地上。采集人员二三十人和辛树帜、石声汉、吴印禅等人皆住宿在楼上,横七竖八,全是行军床,杂乱得令人吃惊。图书室中有数架图书,尽是动物学方面的,植物学的书屈指可数。植物生理学只有贝内克-约斯特(Benecke-Jost)的一本教科书。专门杂志则零零碎碎,不但无一整套的,即使连续二三年的,也极为稀有。至于仪器,除解剖用的剪刀和小刀外,毫无所有。见此情形,不能不令人心灰意冷。
  1930年2月到中山大学以来,不到一年半,换了四个校长(戴季陶-朱家骅-金普澄-许崇清),这说明中山大学局势的动荡。许崇清当校长时,辛树帜不当系主任。许要我来接任,我不愿意。许多留日同学来劝我就任,乃勉强就职。但终于在1932年8月辞职。

(二)暨南大学

  1932年,上海暨南大学校长郑洪年来广州拉聘教授,他答应我在暨南大学建立一个小规模的实验室,再给我一二位助手,使我在教学之余,能做些研究工作。这样似乎比去有名的大学当教授,天天在竞争中过日子,岂不较为有利? 终于在1932年8月到了上海。但在暨南大学教了半年书,不仅对我所请求购置仪器、药品和图书的事杳无消息,就是指定给我作实验室的室内装备,也没有动手。每次我向郑洪年催促,他照例把他的秘书长秦某找来,当我的面,顿足大骂一通,并限期办好。这样的把戏,演了十数次,我也看出来了,要想在暨南大学建立实验室,没指望了,必须另找出路。

(三)中央大学

  1932年8月,我到上海不久,尚未去暨南大学上课,却收到南京中央大学发给我的聘书。这个聘书的由来是这样的:汪敬熙[1]在北京,从报纸上看到暨南大学新聘教授一条新闻中,知道我离开中山大学而进了暨南大学。当时,暨南大学虽是一个国立大学,但声誉极坏,他深为我而惋惜。他写信给傅斯年,说中国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不知培养,反加糟踏。一个有志于研究的人,不得其所,不出数年,就会志气衰颓,不做学问了。他拿我为例,说我出中山大学而入暨南,该校不是做学问的地方,过了一二载,这个人就完了。当时新任中央大学校长是罗家伦。傅把汪信中所说的话作为他自己的意见抄给罗家伦,要他注意延揽和培植人才。罗家伦误认傅在推荐我,立即发出聘我为中央大学理学院生物系教授的聘书,送给傅斯年。傅不认识我,只得把聘书寄给汪敬熙。汪转寄给在南京任国立编译馆馆长的辛树帜,要他亲自交给我,并力劝我到中央大学去。他和傅二人可保证罗家伦供给我一切研究工作的需要。可是我当时已接受了暨南大学的聘书,不可见异思迁,失信于人,只得婉辞谢绝,徐待来年考虑。不过当时要我单枪匹马投入中央大学,我确实有些胆怯。
  中央大学前身是南京高等师范学堂,后来升级为东南大学。建校之初,生物系即为某元老所把持。到了30年代,东南系统的人已将全系置于其完全掌握之中。还有中国科学社生物学研究所,即在其近旁,此外还有中央研究院的动植物研究所,也在其囊中。不但用人行政,必须听其调度或征得他的同意,即购置仪器图书,也须得到他的点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不是他的部下,如果进去,必然引起他们的抵制和排挤,这是毫无疑义的。因此,我觉得非到不得已的地步,以不去中央大学为佳。明知暨南是一个不像样的大学,但该校的生物系不为别人所重视,没有人来竞争,且可过个太平的日子。因此我当时仅答应辛树帜,且待来年考虑中央大学事,实际上没有下决心到南京去。
  在暨南大学教了半年书,没有指望了,只好另找出路——而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傅斯年、汪敬熙给我布置的中央大学。1933年3月,我和我的助教罗士韦,一同从上海到了南京。先去找辛树帜,告以来意,然后通过罗士韦到中央大学生物系参观。罗士韦曾在中央大学读过书,助教中有许多是他的同级同学,利用这个关系,我可以不惊动各位教授们,而详细地看了全部生物馆。我的印象中,中央大学的生物系较之中山大学,略胜一筹,但所有设备,全是教学用的,还没有现代化的研究室。不过教授、助教各有自己专用的房间,每天不问有课与否,都来系上班,较中山、暨南等为进步。在南京三日,也参观了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中央研究院自然历史博物馆(后改为动植物研究所),以及在孝陵卫的中央农业实验所。最后由辛树帜陪同,到中央大学会见罗家伦校长,约定暑后到中央大学任教。罗家伦表示欢迎,说他的政策使各派在中大保持均势,不让任何一派独霸一方。生物系一向有清一色之称,他决心打破这个局面,希望我来中大后,用心教好书,在研究工作上,做出成绩,协助他达到这个目的。
  我是1933年8月底到南京的。安顿好家属的住处后不久,中央大学开学(9月10日左右),到校上班。那时理学院院长是庄长恭,著名的有机化学家。第一次见面,他和我谈到各系订购的外国专门杂志,无一整套,这是年年变换太多之故,不利于教学和研究。他要求各系把需要的杂志固定下来,以后由理学院继续照单续订,不再征求各系意见。这样下去,教十年后,各系都有若干种主要的杂志,连续不断地积聚起来。我大为赞成,觉得此人懂得研究工作的甘苦,心里暗暗佩服。第二次见他,我将需要的仪器药品清单,总共约需一万美元,请他交给校长批。他对我直截了当,以毫不敷衍的办事方式对我说,理学院无此巨款,他无能为力,让我直接交给校长。他的办事方式使我颇有好感。不得已我只得亲自去见罗家伦。罗校长见是一万美金的数字,脸色一变,大打官腔。说中大有140多位教授,如果每人都花费一万美金,大学只好关门。我收回清单,退出校长室。我束手无策,闷闷不乐,去找辛树帜,谈到罗家伦拒绝为我购置仪器药品,辛说汪敬熙信中曾言明他和傅斯年保证供应研究所需的设备,何不求傅斯年帮忙?我说和傅无一面之缘,如何启齿?辛说不妨,他陪我去(傅当时在南京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一切由他开口。其时傅患肝蛭病在中央医院住院治疗。辛带我到他病房,介绍我和他相见,并说明来意。傅说罗志希(即罗家伦)已四十多岁了,老脾气难改,喜欢耍政治手腕,三言两语,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说和罗家伦是老朋友,罗近来春风得意,不大听话了。说毕只问我一些中大生物系的情况。辛以目示意,要我起身告辞。在路上,辛对我说,傅虽未明白答应帮忙,但可以放心,他一定会说服罗家伦的。果然不出一个星期,罗家伦找我谈话,说我误会了他,不是他拒绝为我购置设备,因为费用太大,要分批买,让我把清单交给他,由他亲自安排。并说设备到后,要我和人比赛,看谁先出成果。到了1934年暑假,仪器药品陆续运到。同年下半年即开始进行植物根尖的组织培养工作。1935年写成英文论文,发表于1936年创刊的《中国实验生物学杂志》第一卷第一期上。总算在中央大学站住了脚根。
  1933年我在上海和朱洗初次见面时,我提出组织中国实验生物学会和发刊中国实验生物学杂志(外文版)的建议,他表示赞成。以后我到了南京,常在通信中讨论此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分头联系生物学界可以团结的对象。他主要负责联系北平研究院的诸人,如经利彬、张鼎垣、林、汪德耀等人;我则和贝时璋(浙大)、汤佩松(武大)、张景(北大)等取得联系。童第周从比利时归国,此外清华有李继侗,中山大学有张作人,力量不算薄弱。可是朱洗却不同意另外组织一个新的学会,认为这样做未免太刺激那些元老,徒然引起不必要的障碍。留法学生原有一个组织叫“中国生物科学学会”,他认为可以利用起来,旧瓶装新酒,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我终于被他说服。1935年暑假在南京召开中国生物科学学会年会。经过朱洗的努力,如汪德耀从厦门远道而来;张作人率中山大学十余人,从日本参观回国,途经南京,都来参加盛会。开了四五天的会,通过了发刊外文版的《中国实验生物学杂志》,并选我为编辑主任。我在南京集稿做编辑工作,而朱洗在上海主持印刷工作,一切杂务均由他在沪主持,他任劳任怨,到1937年七七事变为止,出版了三期[2]。
  我初进中央大学生物系时,担任三门课程,即普通植物学、为农学院开设的普通植物生理学(一个学期)和为生物学系开设的植物生理学(一个学年)。生物系的学生人数很少,1933年我为生物系所开设的植物生理学,正式选课者仅6人。可是我上第一课时,只见教室里坐满了人,约略估计,不下五六十人,使我大吃一惊!再仔细一看,生物系和农学院的助教讲师们和高年级的学生都来听课。后来有人告诉我,中央大学的助教讲师们和高年级学生,对于新到的教授,上课之前,往往要详细地调查他的履历和专长,并且翻阅有关参考书和课本。听讲之时,会专门找岔子,发现教授讲错时,即记录下来,报告系主任甚至校长。我过去教书,只有提纲,不编讲义。听此一说,不免胆战心惊,从此在教课之前,编写讲义,上课时拿着稿子,小心地讲述。在中央大学七年,总算未出什么岔子。
  从1933年到1937年,到我的实验室,跟我学植物生理学的学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柳大绰。系里总是劝他改学动物学,并以留校当助教或资送出国作为诱饵。以前也有学生要跟我学习,多被拉走,独柳大绰不吃这一套,固执己意,不肯学习动物学。系当局又劝他改学植物分类学,毕业后可当助教,柳也不为所动,坚持要学植物生理学。结果1936年夏,柳大绰毕业时,我对系里说,我有三门课,每周八九小时,都在上午,助教罗士韦则每周担任三个下午的实验课,我们的研究课题是根尖组织培养,举凡培养液的配制、根尖的培养以及根长度的测定等,都需要两人共同合作,但在下午我有空时,罗士韦要上实验课,上午他有空,我要上课,两人都无课的日子,一周只有一二日,因此,进行一次实验,从准备到收获,往往需时月余,甚至两个月,进展极缓慢,一个助教忙不过来,要求添一助教。系主任以没有编制为辞,拒不应诺,我要求添半个,且已得到校长同意,但系主任硬是不允许,竟把柳大绰介绍至他处工作去了。
  到了重庆之后(1937年),生物系要求我增开植物生态学一课。我本已担任三门课,再开一课,实在忙不过来。我所担任的普通植物学,是在嘉陵江柏溪分校上课的,一去就是一整天。我想暂请段续川教授代课,并已得段的同意,不料理学院和生物系坚决反对。还另有一些举动,使我心中大为不快。罗士韦亦有同感,他自觉年事已增,和我商量,不如到昆明清华农业研究所汤佩松教授处工作,也许能多做些研究,说不定将来还可出国深造。我给以同意,并写信给汤佩松介绍他,汤来信表示欢迎,罗士韦就到昆明去了。这个举动惊动了罗家伦校长,他问我为什么让罗士韦走?我的回答极简单,说我自身也将被排挤出去,留他何用?
  1.心理学家,曾任中央研究院心理研究所所长、北京大学动物学系主任。
  2.在抗日战争的年代里,朱洗教授又在上海出版了以后的一期,他将印好的该期《中国实验生物学杂志》拿出50册,委托巴金先生在极端困难条件下,从上海经香港带至桂林,交由在桂林工作的浙大校友黄焕设法运至遵义,交给罗宗洛先生。嗣后罗先生在贵州继续集稿,每期稿件齐集后,寄到福建,由费鸿年教授排印,出版后再寄到贵州,由罗先生亲自发行出去。

(四)浙江大学

  叶落知秋,我知道在中央大学干不下去了,与其被人赶走,不如自动离去。到哪里去呢?那时崔、汤玉玮、陈方仲、姚瑗、祝宗岭都从我学习,都在进行研究。我不但要一个吃饭的地方,而且要找到一个能进行研究工作的地方。左思右想,就想到浙江大学。
  浙大理学院数学系陈建功、苏步青是我的老同学,生物系主任贝时璋也是素识,他们在浙大任职多年,都能坚持不断地进行研究工作。如能到浙大教书,不管有何困难,在精神上一定是愉快的。1940年春,浙江大学迁至贵州遵义。我写信给陈建功,告以我的境遇,问他我有无到浙大教书的可能性。他回信说贝时璋在浙大生物系颇有威信,我去浙大生物系保证没有问题。我猜想他写回信之前,一定和贝时璋交换过意见的。看来我进浙大,大概不成问题。但最好由我亲去遵义,把一切定下来。于是1940年3、4月间,我到遵义,宿陈建功处,和陈、苏、贝三人畅谈了数日。贝时璋对我表示热烈欢迎,答应设法安插我准备带去的学生四人。他说在这种环境下进行研究工作,自然有困难,他愿和我一起努力来克服。一切经过非常顺利,我喜出望外,一口应允。在1940年8月到达遵义,即转赴湄潭任教和进行研究工作。其时工作虽紧张,但心情愉快,研究成果也较多。湄潭风景秀丽,山青水秀,生活比较安定,但仪器设备比中央大学更差。可贵的是,我在湄潭浙大四年,从事教学和科研,培养人才,却是我一生发展事业的黄金时期。研究课题集中于微量元素领域。当时实验室中,一共有十多位年青人,而且该系又设立了生物学研究所。当然它如数学、物理、化学等系,也均设有研究所,人才辈出,以致在国际上获得较高的美誉。
  可是该生物系也有过风波。系主任贝时璋教授突然碰到不小的磨难,后来经陈建功、苏步青和我三人联名向竺可桢校长提抗议,还有其他院系的教授反响剧烈,竺校长乃亲自出马处理贝教授之事,平息了风波,贝时璋安然无恙。事后使我感到,陈、苏、贝三人在浙大任教已久,威信已孚,根深蒂固。可是我来浙大是新人,根基不固。从此我有点不能安心工作了,暗地寻求退步之处。适其时农业部中央农业实验所聘请两位美国专家当顾问,以便改进业务。他两人建议,中农所应设立三个基础研究部门。认为一个农业试验机关,必须以遗传、植物生理和化学三者为基础,才能发展业务,因此建议中农所设立这三个部门的研究机构。以此之故,该所托人间接地试探我和谈家桢教授的意向,但以后没有下文。1943年冬,中央研究院评议会决议将原有的动植物研究所,分为动物研究所和植物研究所,并选举我为植物研究所所长。中央研究院院长朱家骅以评议会主席名义,来信征求我的同意。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遂接受其聘请,于1944年4月到重庆就任中央研究院植物研究所所长一职。从此结束了大学教学的生涯。

来源:植物生理学通讯
PLANT PHYSIOLOGY COMMUNICATIONS
1999年 第35卷 第1期 Vo1.35 No.1 1999

到过这里的访客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