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荣根:最敬仰的那一代西政人走了
惊愕!不敢相信!我们每月都要去西政老校区医院取特种病药,每次去都会去看望师母。最近一次是8月6号,她很高兴,也很健谈。本来这个月的特病药也应6号去取,因为老家亲戚送子女来重庆读大学,9号才走,所以拖到昨天才准备去老校区。昨天是10号,恰逢教师节,正好给师母拜节。想不到她竟匆匆走了。我和老伴连连躲脚,悔之不及,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我早年的一位学生发短信向我祝贺教师节,听说后劝慰我:师太也许是怕师公在那边太冷清了,赶在教师节时去陪陪他。难道真有灵魂感应?!听大弟杨殊芃说,头天下午还陪老人家下楼去广场转来的,晚上她还说早点睡,明天要参加离休支部的组织生活。
为了方便于仍住在老校区的老同事、老朋友向她告别,师母的子女在家里设了简易灵堂。我们赶到时,一切都就绪了。师母的遗像披着黑纱,搁着在几本《景凡文存》上,慈祥地微笑着。师母年轻时是靓丽一方的大美女。向师母躹躬!再躹躬!三躹躬!泪水夺眶而出。点上香,又躹躬!再躹躬!三躹躬!
与大弟、小弟讨论完一些丧事细节。下午回到家里,心里平静了些。开始思考写副挽联。关于师母,在我回忆先师的文字中已写有不少,要把她的一生凝聚到挽联中,却是很不容易。反来复去,思量到最后,选定实写方案。这副挽联是:
师母周宇琳女士千古
忍度八濛寒夜,挺住铁西风霜,劬劳终身,懿范岂止相夫教子;
诚待四方硕儒,呵护九州学子,慈德无疆,萱晖功在教书育人!
“八濛”是先师和师母家乡四川渠县的雅号。他们早年在渠县为掩护地下革命活动开办的书店就起名为“八濛书店”。在《景凡文存》中有详细记载。
“铁西”,全名铁路西边,是西南政法大学老校区的一个家属小区,因地处梨树湾至双碑的重庆特殊钢铁厂厂属铁路支线以西而得名。1981年前,师母一家就住在铁西一幢平房内,三面怀山,阴暗潮湿。在这里,他们经历了一次次左的政治运动和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进西政时听说,杨师是“老运动员”,即总是在运动中挨整的人员。
我又想起应当通知先师的几位法学界至交。当年,每次他们来重庆,都去老师家拜望,师母都要做一桌好菜,挽留他们吃了饭才能走。十一年前,老师走了,友谊延续着。他们来重庆,仍然要去看望师母,或者请师母出来一起吃顿饭,叙叙旧。于是我拨通了刘海年教授、韩延龙教授、李步云教授的电话。刘、李出差在外。海年老师说:请你代献个花圈,代拟个悼词,代向她的子女问候!延龙老师说:“完全赞成海年的意见。我们与景凡先生及其夫人的情谊很深。景凡先生是我们十分敬重的老大哥,他的阅历、人生、见识、品格值得我们敬仰。还有林向荣,我们很怀念他们。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与西南政法大学的关系很深厚,他们是创建者。我们都享受过景凡先生夫人周宇琳女士的盛情款待。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就请你代劳写个挽词吧。”
草拟完挽词已是子夜。11号一早,我拨通韩延龙先生的电话,把挽词草稿唸给他听。在电话那头,他说:“写得很好。谢谢你!改一个字,去掉‘杨景凡先生’中的‘杨’字,这样更能表达我们对他的亲情和感情。”
修改后的挽词全文如下:
“俞荣根同志:
遽悉周宇琳女士仙逝,深感惊惜!特致沉痛悼念!并请向周宇琳女士的子女转达我们的关切和问候,请他们节哀顺变,善自珍重!
周宇琳女士与景凡先生同甘共苦,早年投身革命,舍身忘死,中年后历经坎坷,相濡以沫,矢志不渝,终于迎来改革开放,他们老当益壮,献身法学教育事业,培养了一批杰出的法学人才。我们都受到过周宇琳女士的盛情款待。她对景凡先生工作的无私支持,对学界朋友的真情实意,对学生的关心爱护,受到人们的交口称赞。她的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母德慈慧,值得人们永远学习缅怀。
周宇琳女士安息吧!
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
刘海年 韩延龙 李步云
2012年9月10日北京”
打印完挽词,重新细读一遍,脑海中涌现出韩延龙先生的那一席话。我突然感到,我最敬仰的那一代西政人走了!有种莫名的失落,莫名的伤感,莫名的恐惧。
其实,他们早就走了。15年前,卢云先生走了。11年前,景凡先生走了。在这前和后,孙孝实先生、邓又天先生、张警先生、王洪钧先生、廖俊常先生走了。4年前,杨炳勋先生走了,林向荣先生也走了。这样一批铁骨铮铮,富有鲜明个性和独立人格的老先生走了,是对“西政精神”的严重打击。这几年发生的种种现象,包括为地方独裁者破坏法制、践踏法治行径做“法律背书”在内,不都是明证吗!可惜我脑筋迟钝,想不到那里去。是师母的突然仙逝,是延龙先生满怀情感的一席话,唤醒了我失敏的意识。
是的,最敬仰的那一代西政人走了!真的走了!
但愿,他们留下的“西政精神”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师母,你好好地陪陪我们老师!你们安息吧!
2012-9-11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