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晚报·闽海神州》载张端彬、陈彩满先生《张元幹籍贯考》（下简称《考》文），称张元幹为今长乐人，与史实出入很大。现考辨如下，还原历史真实，以免混淆视听。

要证明元幹为何许人，得从其祖父张肩孟说起。张肩孟，字醇叟，宋皇祐五年郑獬榜进士，永福（今永泰）月洲人。朝散郎，通判歙州。后以子贵累赠开府、仪同三司、特进少师，谥文靖。生五子，长励，字深道，熙宁六年进士，中大夫；次勔，字臻道，熙宁九年进士，朝散郎；三勣，字卫道，文、武双举，太学博士；四劝，字闳道，元符三年进士，工部尚书、大中大夫；五动，字几道（安道），恩奏出身，左中大夫，直龙图阁。时称“灵椿一株秀，丹桂五枝芳”，“五子同朝”典故即由此而来。肩孟、励、勔、劝等4人，在宋淳熙《三山志》人物类、明万历《福州府志》选举志中，俱明确为永福进士及他们的父子兄弟关系。明万历、清乾隆《永福县志》也均有记载。

张元幹即张动之子，而非《考》文称为张劝之子。永泰县嵩口镇月洲村现存《月洲张氏宗谱》，始修于南宋淳熙七年，明永乐十九年重修，万历十九年又重修，其中有肩孟、元幹家族明晰的世系表。据《宗谱》，元幹生有三子，曰：靖、竦、竑。宋·蔡戡在最早刻本《芦川居士词》中序：“公之子靖，裒公长短句篇，属予为序。”也为《芦川居士词》作序的张广，为元幹侄孙，在《宗谱》世系表中可见。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芦川归来集》附有张钦臣跋，钦臣为靖之长子，跋中提到的清臣、信臣、巽臣、师臣、涣臣、益臣诸堂兄弟，在《宗谱》上都赫然可见其名，可佐证宗谱所载是准确的。永泰县同安镇、东洋乡、嵩口镇至今还生活着元幹曾孙张贡的后裔子孙。《宗谱》中《少师文靖公记》载：“惟龙图（指动）之子元幹，字仲宗，号芦川居士，其声名颇见重于时。”《宋特进仪同三司少师文靖公墓志》、《宋中奉大夫集英殿修撰张公墓志铭》、《宋朝奉大夫潼州府路转运判官提举学士借紫张公墓志》更是明确了肩孟与张励、张劝、元幹的祖孙渊源关系。《借紫张公墓志》：“公讳竑……家于永福县和平乡五十里半月洲。曾祖肩孟……祖动……父元幹，故朝奉郎、将作少监，赠正议大夫。”脉络十分清晰。

《芦川归来集》附录中，有元幹于宣和元年（1119）六月至十一月在永福家乡祭扫祖墓修葺祖屋的记载，其中《大监芦川老隐幽岩尊祖事实》，注明“祖少师文靖公手泽判押”。大监芦川老隐即元幹，祖少师文靖公即肩孟。宣和元年八月元幹作《祭祖母彭城郡夫人刘氏墓文》：“昔我先祖…同穴送终，是为林氏…先祖特进始娶刘氏……”与《少师文靖公墓志》所记“公前娶刘氏，早亡，再娶林氏…男五…”相符。宣和二年正月作《豫章郡观音观书》：“先祖有旧屋在村落中…元幹奉二代画像于正寝……使过者犹曰‘文靖宅也’…先祖凡五男子”也说明了肩孟与元幹的祖孙关系。

元幹每与名贤游，即出示祖父手泽及祭祖母文、观音观书，名贤多与当面题跋。绍兴二年八月李易题：“殿撰张公深道作诗以纪异……今殿撰公之犹子元幹仲宗所立复如此。”深道即元幹大伯父张励，犹子即侄子。睢阳王浚明题：“永福张仲宗，国士也。”二人皆当面题跋，肯定不会有误。

据留存的诗文，宦游在外的元幹曾四次回到故乡永泰。第一次是1119年，他因公事回闽，顺便归乡祭扫祖先墓。从祖父肩孟外孙陈氏子处得肩孟手泽，并作祭祖母文、观音观书。第二次是1121年，因方腊起义，元幹避乱回乡。他在《祭西禅隆老文》中说：“四海横溃，我还旧庐。”旧庐即月洲故居，在《观音观书》他曾说“先祖有旧屋在村落中。”第三次是1136年，回乡时遇大樟溪暴涨，永福县城重光寺前渡船倾覆，30多人溺死，元幹呼舟救活5人，写了超度亡魂的《荐拔水陆功德疏》。第四次是1145年，永福县主簿李文中在溪阁置办酒席，宴请元幹。面对山水美景，元幹诗兴勃发，挥笔而就《怨王孙》，在序中说：“永福前此所未见也。”后来李文中离任时，元幹还写了《送李文中主簿受代归庭闱》诗以送行。

前人对元幹籍贯确多有歧异，主要有三山人、永福人、长乐人、闽县人几种说法。明·吴讷著《唐宋名贤百家词·芦川词》：“张元幹，长乐人，或云永福人。”清·吴之振等著《宋诗钞·芦川归来集钞小传》：“张元幹，字仲宗，永福人。”胡云翼选注《宋词选》：“张元幹……永福人，一作三山人。”徐荣街、朱宏恢《唐宋词选译》：“张元幹…永福人。”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张元幹…永福人，一说长乐人。”称“永福人”者甚多，不一一枚举。

或称其为“长乐人”者，源于周必大。《四库全书》之《芦川归来集提要》：“元幹…周必大跋其送胡铨词，称长乐张元幹。睢阳王浚明跋其《幽岩尊祖录》，则称永福张仲宗。皆宋人之词，莫详孰是也。”可以想见，王浚明是为朋友元幹当面题跋的，若有误，元幹当会要求重写。而周必大生于1126年，元幹作词送胡铨，他才16岁，元幹坐罪入狱时，他才25岁。他跋送胡铨词是在庆元二年（1196年），此时元幹已逝世30多年。盖周必大跋其送胡铨词流传更广、影响更大，因而后人多取其说。更何况，宋有称人郡望之习，或许周必大所称为“长乐郡”呢？尚存疑。但后人据此以为是今长乐而以讹传讹，也未可知。

《考》文只引前人所称元幹为“长乐人”者，对称“永福人”者则略去不记，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有趣的是，《考》文所引《全宋词》编著者为唐圭璋先生，可唐先生的学生南京师范大学曹济平教授却力挺元幹是永泰人。曹教授写过《张元幹生平事迹考略》、《关于张元幹的籍贯问题》。所引游国恩等和章培恒等分别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均称元幹是长乐人，但“长乐”后括号加注的却是福建闽侯，可见他们并没有认同元幹是今长乐人。实际上，在古代，“长乐”这个地名的内涵十分丰富，既指今长乐，也曾是原闽县名，福州更曾为“长乐郡”。称元幹为“长乐人”，也可能如称他为“三山（福州）人”一样，是指“长乐郡人”，因为永福是福州属县，元幹是永福人，当然更是“三山人”、“长乐人”。问题是这里的“长乐”是长乐郡，而非今长乐。《考》文引励、劝“长乐人”，即如此。

从以上志书、宗谱、墓志、元幹诗文、他人作品散记， 可以确证张元幹是永福人无疑。而张励、张劝当然也是永福人了。有兴趣者，可读王兆鹏教授的《两宋词人丛考》。

                 （张卫忠2011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