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咏叹调(3)
集拿的哨声响了,同学们都排成了二路纵队。
我仍然没动。老师又走过来,有点生气地说:“你要不走?”
“我……”老师发火了:“你为什么还站着?”
我无话可答。同学们都将目光投向我,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你回不回?”老师喊叫说。
“我现在不回……”“为什么?”我“哇”一声哭了。我“哇”一声笑了。听见老师
说:“王小萍,你留着,一会把他带回来……”
小萍是大学生,又很体面,也懂事,老师常派她做一些在学生看来很重要的“工作”。
老师带头同学们走了,而把小萍留下来。她的任务看来好像是收容一个掉队的伤兵。
杏树下,只剩下我和她。
“你怎啦?”她问。我不敢看她,也不回答。
她走近我,大胆地用手在我汗淋淋的额头上摸了摸,大概是我发不发烧。我感动额头像
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我扭过头,不看她,说:“我没病。”
“你不是说肚子疼?”“不疼。”“那怎啦?有什么你给我说,好吗?”她的口气像大
姐姐一样。我犹豫了一下说:“那你不能给别人说。”
“我肯定不说。”“要是说了呢?”“那就是小狗。”“……我的裤子……破了。”
“哪儿破了?”“在后边……”“唉,倒说你不玩呢!让我看看。”
“不。”“怕什么哩!我带头针线。我给你缝。”
“不”。她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开始笨拙地往针眼
里穿线。我立刻紧张得像医生要给我打针一样。“转过来!”她命令我说。
我不动。她过来。用手使劲把我掀转身。我一下子伏在杏树干上哭了。小萍一句话也不
说,开始给缝屁股后面破了的裤子,针时不时扎在我的屁股蛋上,我疼得喊叫起来,她却在
后面咯咯地笑着,说:“快完了……”
鼓弄了很长时间,她才说她缝完了。我用在后面摸了摸,已经不露肉。她像没事似的抬
头望了望树上的青杏说:“毛杏子最好吃了,酸酸的……现在咱们回吧?”她对我说。
“我先不回去,你走……”
她冲我笑了笑,就走了。走出不远,她又回过头叮咛:“你快回来!”她走了,消失在
山下的小土路上。
我抬起头,望了望绿叶间那颗颗毛茸茸的青杏子。
尽管我不太会上树,但我还是挣扎着往这棵杏树上爬去。
我勉强上去,刚摘了一颗杏子,由于脚没站稳,一下子从村对上摔下来了。我跌倒在地
上,听见屁股后面“嘶”的一声。天啊,刚刚缝住的裤子又一次破了!
泪水再一次盈满了我的双眼。这次使我伤心的是,我无法是手中的这颗杏子送到小萍手
里了。正是为了报答她,我才冒险上树的。现在总摘了一颗杏子,但付出了裤再一次被扯破
了代价……我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决定非把这颗杏子送给她不可。我于是硬着头皮从山
里下来,磨蹭着来到学校下边的小河边。我看见同学们正在院子里大扫除。我不敢上去。
我突然看见小萍到院畔上来倒垃圾。她也看见了我,喊:“你快回来!”我没动。她站
了一会,看我这样子,就从小路上转下来了。
她站在我面前,问:“你怎不回去?”
“给!”我把那颗杏子递到她面前。尽管这杏子已被我的汗手弄得又脏又黑,小萍还是
惊喜地一把夺过去,扔在自己的嘴巴里。她一边吃,一边说:“真好吃,酸酸的……咱们
回……”“我回家呀……”“现在还没放学呢!”“我的裤子又扯烂了……”我说完,掉转
头就跑,并且没忘了用一只手过去遮住我的不幸的屁股蛋……
从那以后,我和小萍之间就渐渐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友谊——一个富足人家的女儿和一
个穷人家孩子的友谊。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这一切,只是感动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宝贵。
她以后在学校经常找我玩,使旁的学生感到“眼红”。她甚至带我去过他们的家。我当时没
学过更多的形容词,只学过一个“金碧辉辉煌”,我就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家。她母亲是
个非常厚道的人,曾经给我缝过一身崭新的卡叽布衣服。当我把这身新衣服穿回家以后,我
父母都以为我是在外面偷的,一个开口就骂,一个出手就打。当我掉着眼泪说明实情后,我
父母亲也大受感动,嘴里喃喃地念叼说:老王一家人真是些善人。可就是没生养下男娃。他
们这样修行积德,老天你一定会让这家人添个男丁。当时我也曾祈告过老天爷,就像我父母
亲说的那样,让小萍她妈再给她生个弟弟。可后来也没有生。现在想起来这有多么可笑……
一年以后,小萍突然离开了村子。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全家都搬走了。听说她父亲报名
去支援西藏,到一个叫日喀则的地方去工作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我后来上高中二
年级时,听说考上了北京医学院。在这以后,我也考上了西北农学院,专攻麻业专业,后来
又留了校,当了讲师;以后又当上了副教授……副教授立在这杏树下,望着绿叶间那毛茸茸
的青杏,两颗泪珠不知不觉从眼角里滑了出来。为了那逝去的愉快和忧伤,为了那又酸又甜
的回忆,他微笑着哭了。此刻,他似乎又听见了那欢乐的、稚气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