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静悄悄(2)
了,说话口齿刀变得清楚了,而且还动就在河里洗刷他那身糊牛屎的粗布衣服。一旦开了
学,高兰兰理了县城,情绪高涨的大牛便立刻又刻像霜打了的庄稼一样,蔫头耷脑的没有了
点活气。可惜他过去这些自作多情的表现,世界上谁也没能看出其中的奥妙,高兰兰更是一
无所知。终于,兰兰高中毕业回乡人,大学考不上,只好呆在村里。她父亲不让她参加劳
动,但她个生性很强的人,不愿意呆在家里白吃饭。兰兰参加了队里的劳动以后,大牛高兴
得简直有点疯头胀脑,立刻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而且还敢在没人的地方哼几声曲不搭调的
戏文。他经常高法和兰兰在一块劳动,时刻准备为她服务效劳。遇到什么包干活,他便笨嘴
笨舌的叫兰兰到野地里玩耍去,她的活由他代替干。兰兰对他也好,常亲切地叫他“牛大
哥”。遇到有人话言话语欺负他时,她总是护着他的。她对他也非常随便,路上看见哪个崖
畔有朵好看的野花,就喊:“牛大哥,快给我拔下来!”他立刻就像士兵听见了冲锋号,一
扑就爬上去了。别说是在山崖上冒险为兰兰摘一朵花,就是到天上为她摘一颗星星,他也愿
意去!
有一次,他赤脚片儿到一个葛针丛生的山崖上为她摘了一朵鲜红的山丹丹花,下来时不
小心脚上扎了一根葛针,疼得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兰兰发现了,马上叫他坐下。她很快从身
上掏出一根绣花针,跪在他面前,一只温暖的、少女的手,小心翼翼地捉住糊着泥巴和牛粪
的脚,剔出了扎的脚心的那根刺。当时,受宠若惊的他忍不住鼻根一阵又一阵发酸,激动得
差点哭出来!
这以后,每逢他一个人在地里的时候,他总要呆呆地看一会他的那只脚,感到一种说不
出的温暖已经永久地留在这了这只脚片子上。他并不指望自己今生一世能得到比这更大的幸
福了,也更不敢想让仙女一般的兰兰来爱他——就如他爱她那样;他只是希望永远能看见她
在他跟前存在前。因此他对兰兰回乡务农一直是兴高采烈的!如果她是太阳,他就愿意是一
座山,一条河,尽管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但也可以沐浴在她那温暖的光辉之下啊!
可是这一切很快就要完结了,亲爱的高兰兰明一早就要走了;她将要跟一个富足而有地
位的城市青年一块生活去啦!
此刻,他睡在土炕上痛苦地想,等明天一早,天上的太阳从东边升起的时候,他心中的
太阳就已经落了,永远地落了!银灿灿的月光从窗户的破纸洞中泻进来。他那张粗糙的黑红
脸上沾满斑斑的泪迹。
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一闪身坐了起来,三把两把穿上衣服,跳下炕,开了门,迈站
急匆匆的步伐向前村那个亮着灯火的独院走去。月光好极了,像水银一样泼在地上,一片明
光灿烂。凉气从河道里漫上来,使得村巷里感到冷森森的。
大牛月光地里走着,光头,光膀子,穿着一件白粗布小褂,憨厚的脸上带着从来都没有
过的激动情绪。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去见一见兰兰。他压根不考虑这样做合适不合适,也没
想过此去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反正他横了一条心,今晚上非见她一面不可!他老远就看
见兰兰家下面公路上的那辆汽车,心里登时烦躁得像猫爪子抓着一般。
他来到书记家新建的很排场的大门前停下,用一只拳头在红油漆门板上不轻不重捣了几
下。
不一会,有人来开门了,是书记的老婆。她带着惊讶的表情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叫
兰兰出来一下,有个事。”
书记老婆转身回去了。他心咚咚地跳着,离开大门前,又来到简易公路上,站在路旁的
一棵老槐树下,两眼紧盯着那门洞。不一会,兰兰出来了。月光下,只见她容光焕发,一脸
喜气。原来的两根短辫已经梳成了剪发头,显得庄重、娴静。一身素淡的衣服裹着苗条的身
体。风度像县剧团的演员一般高雅。她左顾右盼地看了看,然后发现了呆立在老槐树下的大
牛。她很快带着愉快的声调喊:“牛大哥!你有什么事?进我们家里来说嘛!”“不!
我……不来!你……来!”他站在槐树下,胸口火烧火燎的,嗫嚅着说。兰兰迈着轻盈的步
子过来了,走到老槐树下,喜气洋溢的脸上带着不解的神情,望着这个从小和她一起耍大的
庄稼人,又一次问:“牛大哥,你究竟有什么事?”
“没……事!”大牛窘迫得一只手搓着另一只手,牙咬着嘴唇,身子微微有点抖。“有
什么事你就畅畅快快说,牛大哥!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明天就走了。”兰兰不好意思
地把脸扭到一边去,脸上带着新娘特有的害羞微笑,望着村对面月光下朦胧的果树林子。他
终于结结巴巴开口说:“你……为什么要离开咱村子?你……不要离开咱村嘛……”说完
后,他自己也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两句傻话吓了一跳!他猛转过身,光头一下子抵在老槐树
上,两只手狠狠地抠着树皮。
兰兰被他的话一下子惊呆了。她惊讶地张开嘴巴,半天也合不拢。聪敏的姑娘已经明白
了这句话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她感到了一颗痛苦的心正在她的面前剧烈的搏动着。她惊慌
失措地望着这个衣衫褴褛、光头光膀子的庄稼汉,一刹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情立刻变得相
当沉香。啊,人活一世,什么事也可能碰上!她不一会便冷静下来,用怜悯的眼光望着他肌
肉隆起的肩背,轻轻地、略带责备的口气说:“牛大哥,你为什么这样呢?你不要这
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用一种亲切柔和的声调说:“牛大哥,我一直很尊敬你。
这是真的。你有一颗牛一样的善心。真像我大哥一样,时时处处在爱护着我。你的情意,我
这辈子都会记在心里的。牛大哥,我现在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但这事是可能的,我希望你
不要再往这方面去想。日后回来,我还会像看亲哥哥那样看你的……”
兰兰轻轻地说着,大牛呆呆地听着。一片云彩从皎洁的月亮上擦过,大地出现了一会昏
暗。村子下面的小河水哗哗地淌着,周围一片沉寂。大牛两片厚嘴唇抖动几下,沉重地叹了
一口气:“说来说去,农村穷,庄稼人苦哇……兰兰,你去吧,到城里可千万不要小心呀,
城里汽车多,小心碰嗑着……”
这时候,上面院子里传来兰兰她妈愉快的嗓音:“兰哎!快回来炒菜,妈把肉丝毁好
了!”
兰兰一时没应声。她洁白的牙齿咬着绯红的嘴唇,低倾着头,脚姑地上轻轻磨蹭着。老
半天,她才说:“牛大哥,我这就要走了。今后要什么紧用的东西,你就给我写信,我一定
给你捎来……你快回去吧,夜凉了,小心感冒,明天还要出山……”她抬起头很亲望了他一
眼,便转身回去。
大牛一直看着她走进大门洞后,两腿一哆嗦,便一屁股坐大了大槐树下!他两只手抱住
光头,眼睛里喷着两团火,愤怒地盯住了公路上那辆“解放”牌大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