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是哪年的一个午后，我跟妈妈躺在床上说话儿，突然发现她的满头黑发上有一道刺眼的白色。我说，妈，你有白头发了。妈妈说，老了，你们大了，就把我催老了。那一刻，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在眼眶里打转儿，我突然意识到妈妈老了。甚至自责，是不是我和妹妹长得太快了。那次的惊慌失措距现在大概有十年了，或者，有十五年。

我曾想，有一天我会跟满头白发的老妈妈一起去公园散步，甚至，满头白发的是我，扶着颤颤巍巍走路的妈妈。但是，妈妈现在的发型却提醒着我，她比我想象中老得更快，她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等待我陪她散步了。

前两天跟住在妹妹家的妈妈视频聊天，她给我看新理的头型，说比以前利索多了。我不仅有些心酸。从07年开始，6年的时间了，妈妈的头发从来没长过一寸，不是化疗掉光了，就是所剩不多索性剪短。刚开始妈妈还照着镜子说自己难看，现在，已经不那么在意了。记得刚生病那年，她还是那样挑剔新买的假发套，后来有了第二个，然后就舍不得买了，一直修修剪剪的戴着。大概是前年，在我家住的那段日子，妈妈每天都整理好发套再出门，有一天，晚饭后我们一起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妈妈突然一摸脑袋，“啊”的一声，我们这才意识到妈妈是光着头的，不知道妈妈那一瞬间是怎样的尴尬，只是当时，我们一起笑得前仰后合，小区里的人也善意地冲着妈妈笑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突发事件，妈妈反倒淡然了，从那以后，妈妈几乎没戴过发套。不过妈妈还是会尽量戴上帽子，不论哪个季节。帽子是她的头发啊！

妈妈年轻的时候很爱美，在小镇里生活的农民是有些小资情调的。尤其是赶上谁家的婚礼或者过年过节，相熟的妇女们就会找个伴儿，一起去做个发型，烫上时髦的卷卷儿，妈妈也不例外。尽管价钱很便宜，但是对妈妈她们来说，也是奢侈的打扮了。妈妈最后一次烫头是2006年年末的春节。那年冬天特别冷，爸爸妈妈回家时却特别开心。那年，妈妈吃了很多苦，那年之后，妈妈病了，头发再也没有长长过。突然想起妈妈毕业照片里的麻花辫，她会不会也十分怀念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呢？

不管岁月如何催人老，不管头发黑了变白，还是白了变短，日子总是要继续的，日子对妈妈来说，是她对生命和未来的期望。去年妈妈来哈治病的时候，郑重地跟我谈了要孩子的事情，我答应了，宝宝是我生命的延续，也是妈妈的希望。今年5.1，我去吉林看望她。在晴朗的日子里，我每天都陪妈妈下楼走走，我知道，有了肚子里的宝宝，我以后陪妈妈的机会可能就更少了。

从妈妈生病那年，我就开始羡慕老年人的白发，甚至公交车上那声“老年卡”的提示。我也希望我的妈妈能够遂她看外孙儿长大的心愿，我也希望我的妈妈能刷上代表70岁的老年卡，这又何尝不是妈妈生命里最真实却又最不敢触碰的心愿呢？可这个简单的心愿却让我每次想起都倍感难过，难过里甚至掺杂着嫉妒。就像今天，路过小区前的广场看到老人们跳舞，我下意识地去寻找其中的白发，然后再一次在心里想，妈妈多年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