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姜之死,记录一些细节
生姜驾鹤已两年。昨天的博客贴上了我当年所写的悼文,今天我想记录一些细节——虽不能于今日上山悼念,却可于心中回望曾经。
2006年的3月11,那天是个晴天,我们一行登山的人有将近20人,当时的组织者并非如后来报道的是生姜,而是陈酒。我们走的是将军庙到连天峰的那条路。由于人员相对较多,我们在将军庙分成了“探险”和“腐败”两队,一队计划上连天峰下鲫鱼背然后去响沟探险(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它叫响沟,只是路过它很多次,老想下去看看),另一队则打算顺莲花寺沟随便走走。
我和生姜是03年初认识的,到那个时候已经认识3年了。3年里,我们一起爬过很多山,他给我的一个总体印象是温文儒雅而性格沉稳,当时,生姜是报名参加“腐败队”的,他们那一队的人有中华大哥、游侠、绵羊等几个。但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他却走到了我们的队伍里面。我印象中,当时一起下响沟的有如下12个人:生姜、企鹅、步调、腾格里、帽檐、龙宫、老赵、老末、陈酒、稻田、飘影(女)以及我。
从连天峰到大寨峰,过了鲫鱼背后有一个垭口,垭口右侧是玉皇沟,左侧就是响沟,那么多年来,我们登嵩山无数次,很多次路过响沟,但看它过于逼仄、陡峭,一直没有尝试下去过。这次,我们特意带了上百米的绳子,就是想下去看看。可万万没想到,灾难就在这天降临。
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们下沟前,先在吸肚崖一侧的一个背风处吃了午饭,然后来到垭口开始陆续下沟。响沟由于陡峭,有很多落石,大家都下得很小心。当时生姜走在第一个,我在第二个。由于要防范落石,我们跟后面的人相距很远。我俩绕过了一个悬崖后,我找地方方便,而他则在下面等待。我记得很清楚,我在方便时,听见他对我喊:“熊,我发现这里有个洞!”他说自己想进洞看看,而不到一分钟,我就听到轰隆隆一声巨响……那个时候是2点30分左右。
等我和帽檐、腾格里、步调、企鹅、龙宫等6人陆续赶到悬崖边时,我们看到他已经躺在了30米深的悬崖下。那里的确有一个洞,但那是个无底洞,洞里满是碎石,洞口下就是几十米的悬崖。
二话没说,帽檐、腾格里、我和步调四人先后在腰上绑上绳子,由留在上面的企鹅和龙宫拽着,陆续下到崖底。刚下去时,生姜说话还很清楚,头脑也很清晰,他还向大家致谢,说自己是踩到了松动的石头。他告诉我们,自己的肾脏可能摔坏了,因为感觉自己尿不出来,我们就只能说一些宽慰人的话。由于怕他躺在石头上太凉,我们往他的背下塞衣服……
这是一个宽不足3米的窄沟,两边则是笔直的崖壁,我们绑绳子下时知道,它足足有25米。感谢老天,这么深的悬崖下,居然还有手机信号,我们通知上面的老末、陈酒等人,不要再往下走,而是赶快返回山下,联络登封市方面,请求救援。
从这里把生姜抬上去是不可能的,于是由腾格里和步调照顾着生姜,我和帽檐则选择循沟往下探路,指望能下到三皇寨的步道上。可没想到,这是一个阶梯型的深沟,每一阶都是十多米深的悬崖。我先后绑绳子和徒手下了两阶,直到眼前又出现一个20多米深的悬崖,我绝望了。
关于这个悬崖,我是到了去年才知道,其实下了它,再往下就没有更深的悬崖了。去年秋天,军刀他们带几百米绳索探响沟成功,他告诉我,下了这个悬崖后,再走一些陡路,就是三皇寨的游客步道了。而在当时,我们看下山比上山更难,只能选择放弃。
正在我坐在悬崖边踌躇时,却看见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而且越下越大。我似乎感觉到那是上天来送生姜“回家”的。果然,当帽檐我俩又放弃下探而返回出事地点时,在悬崖下,我们听到腾格里和步调不断地喊着生姜的名字,他们为他做人工呼吸,不断地实施抢救,但回天无力,哥哥他就是在那一刻闭眼的。那个时候是5点17分。
这里有个细节需要交代。当时我和帽檐想返回出事地点,但需要上面的人拉着绳子把我们拽上,而就在帽檐爬到那一阶悬崖半截的一块石头上时,生姜突然呼吸急促,于是步调就赶忙回去跟腾格里一起抢救,把帽檐撂在了悬崖半中腰。可怜的老弟就那样在大雪中站在一个光滑的石头上,足足有五六分钟不能动弹,而我在悬崖下面蜷缩在一个石窝里仰着脖子看着他爱莫能助。那个时候我们耳边传来他们呼唤生姜名字的喊声,心里何止是一阵悲凉?
等我和帽檐爬上去,哥哥已变成了一具遗体。他们告诉我们,生姜临走时只说了一句:“我太累了”。是啊,从他坠崖到闭眼,已过了近3个小时,这3个小时里,他忍受的是何种痛苦,岂能不累?哥哥走好,闭上眼睛也就解脱了,那雪花就是上天来带你走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于是我们在遗体旁两三米处生起一堆篝火,就那样守着他足足到第2天的中午。这中间通过手机联系,我们知道陈酒、老末他们已经通知了登封市政府,登封市长亲自指挥救援。而陈酒和事后赶来的冰层等人则连夜带医生和森林消防人员又返回上山,但森林消防人员不愿意在夜里冒险实施营救,所以我们在崖底整整冻了一夜,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这时候,我们只向老末、陈酒透露了生姜已经过世的消息,但登封方面并不知道。我们这样做是想他们能够更快一点。但直到第2天中午12点,救援人员迟迟没有出现,而当时我们四人在沟底已经连饿带冻了整整21个小时,无奈,我们要留在上面的企鹅和龙宫顺下绳子,一个个爬出了深沟。企鹅和龙宫也够可怜的,好歹我们四个人在沟底还可以相互拥抱着取点暖、背点风,而他们俩在悬崖上面整整喝了一夜的风。
而说到我们四人的相互拥抱,真的,男女恋人之间也不会如我们搂得那么紧,而那夜,我们四个大男人就那么紧紧相拥着,相互用体温温暖对方并告慰对方凄凉的心……
生姜的遗体是两天后才被从山上抬下来的。这里必须向三儿和军刀表示衷心的感谢,是他们协助森林消防人员将生姜的遗体从25米深的悬崖下吊起,这个工作非常不简单。难度之大,只有去过那里的人才能够想象。
现在,时光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每每想起两年前的那天,每一幕都还历历在目。我跟生姜认识3年,在一起爬过很多次山,我们曾在一起专门练过攀爬,非常了解他的技术其实很好,而那个悬崖,谁也不会尝试徒手下的,他当然也没想到要尝试下去。实在是因为那个洞,他想等看一看它究竟能通向哪里,没成想踩到松动的石头。
生命原本是那么脆弱!
但生命又是那么坚韧!
去年3月10日,我们6人再下响沟,站在崖边祭奠了一下哥哥。今年就不去了,我只想告诉哥哥,你在天堂很美,但也不要忘了众兄弟们一直都在怀念着你。上上个星期,我们又走了一遍太室山的5号线,而走的时候我告诉带来的新人:这条路是生姜踩出来的。我还告诉对方,其实嵩山有很多路,都是由生姜踩出来的——我们现在走的就是你所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