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31 07:54 来源：《人民公安》杂志

　　从清晨到傍晚，王会师悲伤地在面朝郝万忠离去的那个操场的一扇玻璃窗前，良久地默立着，不说一句话。

　　王会师是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2011年5月14日一早，从办公楼一路跑到操场，他眼盼着急救车的到来，眼盼着各路专家能够妙手挽回这个平实、正直、诚厚、善良、无私、智慧、仁爱的年轻的旗县局公安局长、他的得力爱将的生命。啊!郝万忠，他才41岁，他太年轻了，如此年轻地离去真叫人心碎不已。

　　在王会师的心里，郝万忠的英年早逝，是鄂尔多斯市公安局的一大损失，这支队伍从此失去了一位好兄弟，这座城市从此失去了一个好警察，这里的人民，从此失去了一个好儿子。

　　风驰电掣

　　来自鄂尔多斯13个旗县的公安局长们，已在公安局后边的这个操场上训练好几天了，他们即将参加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局长大比武。

　　准格尔旗公安局局长郝万忠因为一件棘手的上访案子，几天前和准格尔旗委、政府的领导一道去北京亲自接待解决处理。处理好后，因为必须亲自向区公安厅领导汇报，5月13日的凌晨4点，马不停蹄急急赶往机场飞呼和浩特市，又不顾鞍马劳顿，返回准格尔旗公安局。5月14日一早6点，郝万忠准时出现在训练的操场上。

　　成陵公安局局长奇景阳眼瞅着郝万忠连续作了十几个俯卧撑，郝万忠起身时大家还说，万忠你是全区最年轻的公安局长，这次公安局长大比武，全靠你给咱们市争光了!

　　郝万忠露出他那一贯的令人温暖、贴心、和蔼可亲的微笑，他走到李勇教官跟前说，您给我掐个表吧。大家是看着郝万忠从跑道的起点开始跑起的。他跑第一圈时看上去还轻松，第二圈感觉他有点后脚掌着地重，但谁也没在意，一群人都在篮球架子那儿看着万忠跑。

　　他们，本是想看着郝万忠跑到终点，他们看见的却是郝万忠的倒下——这令他们猝不及防地感到心颤、心揪、心痛、心惊啊!

　　死亡，仅是瞬间的事情。

　　而这个年轻的后生心里装着许多人、许多事，那是准格尔旗公安局一刻也不能耽搁和迟缓的改革蓝图，也是他今年要办的十件大事：争取旗委、政府的支持，切实解决民警的政治待遇问题(已完成);实施机构改革和人事制度改革，优化机构设置，实行部门负责人竞聘，全员竞争上岗，实现优胜劣汰，激发民警的工作积极性(具体方案已上报);开展为期六个月的信息大会战采集工作，夯实公安工作基础;加强予盾纠纷排查调处和安全隐患排查整治工作，预防各类群体性事件和安全事故的发生等等。

　　郝万忠的每一天的工作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每天，他给自己留下睡觉的时间不足3个小时。5月13日，他在准旗忙完工作已是子夜时分，他跟司机刘伟说，必须连夜赶到康巴什公安局长们培训驻地招待所，好赶上第二天早晨的训练……因为工作，他已经耽误了好几天的训练了，他怎好意思再耽误下去。

　　其实郝万忠他已经有四个星期没有回过一趟家了，他的老父亲肺癌晚期，他们弟兄几个瞒着没敢告诉老人家实情。想想，老父亲真是时日不多了，郝万忠真该多抽出一点时间陪陪老人家说说话，即使不说话，哪怕看上一眼，坐上一会儿都行啊，可是，他真没有时间。

　　郝万忠的儿子从小眼睛弱视，他只在儿子很小的时候陪儿子去北京看过眼病，这些年，都是他的妻子带着儿子操持着那个家啊，儿子眼下正在备战中考，他从前是老师，他真想跟儿子坐在一起，就坐在儿子的身边，儿子有什么难题不懂不会的，他可以随时给儿子讲一讲。儿子，儿子现在一定特别需要他，可是啊，他怎么就无法从工作中抽离开那么一阵子给儿子以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呢一切全靠儿子自己。好在，儿子的学习一直不错。

　　其实，郝万忠的身体早已出现了不好的状况，他的呼吸出现了大问题，他已经悄悄地戴着呼吸用的补氧器睡觉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因为不戴着呼吸补氧器就无法入睡。

　　郝万忠的司机刘伟私底下已经很不高兴地说他：忠哥，再好的汽车也不能光开着跑而不保养，什么机器不保养能行?你不是机器，你是人，你要知道你的身体是肉长的，你拼不过机器，你不保养好自己，身体坏了，你还想干甚?甚也干不了你这样整个就像是一个工作狂，一个为工作而生的人，干不了工作你受得了吗?听我一句劝，去医院检修一下身体吧!

　　郝万忠在5月14日的前一个星期日，听刘伟的劝，不得不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让他即刻住院。他跟刘伟说，不许告诉任何人，无论是单位里的人，还是家人，都不许告诉。刘伟知道，他是怕单位里的人来看他，他是怕家里的人为他担心。

　　在这样的早晨，郝万忠的司机刘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抓起郝万忠平日里备用的救心丸，一路狂奔到操场。他看见了郝万忠，他的郝局长，他的忠哥，他整个人一下子就傻在了那里：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人生跑道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远云像睡梦里的羊群，平白，慵懒，闲散、安宁，在与晨光毗连的土地上，万物蓬勃生长。

　　在鄂尔多斯这片草原上最年轻的公安局长、41岁的郝万忠的脚下，这样的清早，有一条属于他的人生跑道和轨迹。

　　1970年9月14日，郝万忠出生在准格尔旗暖水乡一个普通的农民家里，从小家境贫寒，家中兄弟姐妹四个，在兄弟中他行二，家人喊他二忠。

　　1994年，24岁的郝万忠从中学教师的队伍中被选招入警，开始了他的职业警察生涯。他热爱警察这个职业，他更把这个职业当作一生的事业而为之拼搏、为之奋斗、为之努力、为之奉献着，在短暂的17年的警察生涯中，郝万忠参与打掉犯罪团伙800多个，破获刑事案件2200多起，抓获犯罪嫌疑人3000多人。他先后被自治区人民政府评为“全区十大破案标兵”、“自治区劳动模范”、“自治区优秀人民警察”、“自治区十大北疆卫士”、“内蒙古杰出青年卫士”等荣誉称号……

　　17年的警察生涯，郝万忠一步一个脚印，一路由鄂尔多斯市东胜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科员、刑警大队侦查员到中队长、副大队长、大队长，走到东胜区公安分局副局长的岗位上;2008年8月，郝万忠被破格提拔调任伊金霍洛旗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2009年12月，肩负着组织的重托和人民群众的期望，郝万忠又挑起了全市经济最发达、治安状况最复杂的准格尔旗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的重担。成为鄂尔多斯市最年轻的一位旗(区)公安局长。

　　在这样的一条写满了光荣、奋斗、传奇、青春、热血、艰难、果敢、奉献、且勇往直前的跑道上，郝万忠跨出的每一步都是坚定有力的，正如这世界永不停息一样。

　　从警路上

　　1997年1月，鄂尔多斯市东胜区公安分局开展第一轮的人事制度改革，在全局范围内各警种中公开招聘选拔年龄适合，身体素质好，有悟性，有培养前途的警察充实刑警队伍，这是东胜公安局历史上首次实行聘任制和双向选择，郝万忠盼来了他梦想中的能当上刑警的宝贵机会。

　　面试郝万忠的人是奇景阳，奇景阳是成吉思汗第33代嫡传子孙，时任东胜公安局刑警大队二组副组长。奇景阳清晰地记得人生机缘里他跟郝万忠的面对面坐着的那一次面试。

　　他跟这个年轻人一开口就说了好多刑警工作的困难，比如工作的时间上没有保障，会影响到家人，如果家中老人身体不好，孩子还小，那么当了刑警就不能照顾到家人，工作上的压力也远大过其它警种，工作的危险性也不是常人能够想像的，好多人只是听说，刑警很好，你得有思想准备，其实刑警不是只有像电视上那样的风光的一面，现实是千辛万苦，要随时准备流血牺牲的，给你两天的时间，你再考虑考虑，我们的选择是在彼此自愿原则基础上的，我们只是初步选定你，还看你愿意不。

　　面对这样的谈话，有的人打了退堂鼓。可是，郝万忠当即就回答，我愿意，我没问题，我年轻，身体也好。奇景阳看着郝万忠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好像他等这样的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给他两天的考虑时间太长了，他一分钟也不愿意多等了，他的眉宇间的那份坚定好像在告诉面试他的人，我已经做好了当一名刑警，当一名优秀刑警的准备。

　　当时，给奇景阳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这个年轻人眸子里的那一份自信和睿智，他说话时还有一种潜在的不易被人查觉的霸气，它们全掩在他那憨厚的外表里，可是，奇景阳分明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是那样的底气十足。

　　当时的东胜刑警队一共分了十个探案组，每个探案组四个人，只有杨春和刘建平任组长的两个探案组是三个人，杨春依稀记得，郝万忠先是分到了他的探案组，后来是被刘建平要走的。

　　在杨春的记忆中，贮满了郝万忠过去岁月里的许多往事，赫万忠从来不存电话号码，他用脑子记，偶尔，他会问杨春谁谁谁是多少号?郝万忠会说出后四位数，说的没错。他要是想给谁打电话，他坐那儿想一想，一打准对。有时，他要是拿不准，他就问杨春，春哥，那谁谁是这个号吧，杨春去本本上一看，正是。

　　最初，杨春以为郝万忠这个人真是不嫌麻烦，后来他才明白，郝万忠这是在强化训练自己的记忆力。办案的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和尾部的车牌号，一闪而逝的各种建筑标志以及屋门和楼牌号，都能成为他强化训练记忆的素材。

　　郝万忠非常好学，他敬重刑事技术领域的专家们，每遇大要案请来刑侦专家乌国庆和公安部物证签定中心的法医专家闵建雄，他抓住每一次能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和机会，像海绵一样，汲取着专家们积累了一生的办案经验和智慧。在杨春的眼里，郝万忠的好学超过了从前老一茬刑警和以后新入警的许许多多的人。

　　如今与杨春一起搭档的黄永春教导员记得，当年，也是这样的一个5月里，他曾跟郝万忠一起出过一个拾荒老太太被烧死案件的现场。大火是在凌晨4点多钟着起来的，房东两口子，男主人夜里起过几次夜。报案者也是房东男主人。

　　第一次问下来，郝万忠看了一下黄永春教导员的笔录，他私下里便跟黄教交换意见说，你注意没有，老太太的房门是锁着的，一个老太太，夜里睡觉怎么可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老太太平时睡觉有甚习惯，她是否喜欢把锁子挂到门鼻子上，还是这是别人的锁头?抑或就是犯罪嫌疑人的锁头?

　　黄永春教导员听到这里，当时就心生了敬佩，因为，凌晨出现场，过火面积又特别大，门已倒了，谁也没注意到门上的锁是什么样的状态。

　　有的时候，细节真的是决定了一件事的成败。一起案子，也可能被我们忽视的细节，恰恰正是破案的契机。所以，郝万忠叮嘱的就是在与房东问话的时候，一定要细到问出他到底出去解了几次手，分别是几点几分，或是每一次都间隔多长时间，大便还是小便，每一次都跟他老婆说了吗，说什么了，有对话没有，对的什么话。这个案子细到连男房东起夜说跑了两次肚子，他们便到墙外将粪便翻找了一个遍。

　　后经勘查现场发现，有人事先已将汽油倒在屋子里，老太太的口腔里塞有毛巾。老太太是在大火烧着之前就已经死了。

　　多少年过去了，黄永春教导员跟他自己的手下永远讲这个故事，细节是不说话的证据，它一直就在那里，它告诉不为我们所知的事实和真相。

　　优秀刑警

　　郝万忠的讲话总是切中要害和实质。他的每一次讲话都令人心服口服，这是因为他不会随便乱讲任何一句话，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在事前做过调研亲身体验深思熟虑后才肯讲出来的。不敢说句句是真理，但句句是实情。也因此，他提出的解决办法总是有的放矢，令人心悦诚服，大家伙爱听他的，也信服他。

　　高旭明是郝万忠最早所在的刘建平那个探组的四成员之一。那一年在东胜区五完小对面发生了一起爆炸案，炸点是在那家录相馆的房顶，当时屋子里有二十几人，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这个案子在百姓中的影响很大。刑警队大兵团作战搞了一个多月，没有什么进展。后来，郝万忠想了一个办法，他说招标破案吧。就是在大队内部进行招标，谁揭标谁就交一定的风险金，破了案给几倍的奖励。高旭明和谢金刚他们就把这个标接下来，定了时间，必须一个月破案。

　　郝万忠就跟高旭明从头分析这个案子，他说，这个案子已经搞了一个多月，头绪比较乱，但你是学数学的，心思最细密，不妨一条一条把线索重新梳理一下，重新找到突破口。

　　按照郝万忠的方法，经过二十几天工作，有了一个突破点，这个人跟受害人都是河南老乡，也开着录相馆，但在前期排查时，从时间上被排除了。老百姓看录相，都反映这个人一直在，作案时间上没有。郝万忠提出一个观点，他说，虽说受害人也一再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平日里关系一向很好，生意上互相帮着看摊子，有什么理由要炸旁边的这个录相馆呢?可是，同行才存利害关系，为了不让你生意好，把你这边炸坏了，我这边自然生意就好了。平时的你好我好是相对的，而利益，于这两人可能才是绝对的。郝万忠建议再次排查时，围绕在场的所有人，现场复原，排查里面所有的人。

　　现场复原和人员倒查的过程中，谁也没想到的是，受害人的同行老乡，竟被郝万忠的执著逼得实在沉不住气自己跑掉了。这令所有办案人员心中大喜。生意这么好，他为什么跑?跑就说明问题。但是，侦查员手中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和作案的证据。抓了他，怎么突破他，他是在什么时间取的炸药，或是别人送过来的，什么时间联系的，什么时间安放的，就算是他，没有确凿的证据直接去抓，不如不抓。怎么办?高旭明他们再次陷进两难，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郝万忠说，这样吧，这个人他不会在老家等着咱们，咱们大白天去他们村，大张旗鼓地去找他的一个关系人，咱们敲山震虎，故意惊动他，引他出来说话。

　　果然，关系人的家属跟犯罪嫌疑人通电话说，内蒙古公安的来家了，是怎么回事?犯罪嫌疑人说，唉，俺炸了人家的录相馆了!

　　专案组顺线摸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藏身处。结案的这一天，正是他们破案期限的最后一天

　　招标兑现，局里给高旭明他们每一人一万，那些年，一个人的月工资尚拿不到一千块啊。是郝万忠的执著使案子露出的端倪，而郝万忠总是分文不取，于郝万忠，用超凡的思想和智慧破获每一起案子带给他的快乐，远超过一切快乐!甚至，为了能及早破案，他常常自己掏腰包。

　　张金刚是东胜公安局刑警队的法医。早年里，没有人愿意干法医这个活计，许多人，吃得了出现场的那种苦和累，却忍受不了现场的脏和臭。那个年月里大家的工资普遍都不高，刑事技术人员的工资待遇就更低。而令张金刚他们感动的是，郝万忠自一开始进刑警队就高看技术员一眼。每次金刚他们出完现场回来，郝万忠总是自己掏腰包拉着他的兄弟们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好让他们干干净净地回家。

　　后来，郝万忠当了刑警队的大队长，在他的观念里，技术员出现场，不必考虑他出的是刑事案件现场还是治安案件现场，你技术员只要从现场拿回物证，你把这个线索提供出来，技术的任务就完成了，大队就给你们津贴，金刚他们那时技术津贴能拿到500元钱，全区当时就没有这个先例。

　　郝万忠常说，别小瞧和轻视任何现场，一个普通的治安案件现场，也可能深挖出重特大案子。技术员所要做的就是把现场做好，把物证从现场提取了，拿到证据就可以了，不需要破案、审案，破案和审案是侦查员们的事。以指纹破案为例，技术员们曾经从四起案子的现场拿到了同一个犯罪嫌疑人的指纹，最后审下来一共挖出了100多起案子。

　　张金刚为他洗浴，心怀崇敬和热爱;为他更衣，心怀不舍和感动。也许，这是他仅能为他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