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病房

岁月还在，回忆还在，思念还在，可是你们，却再也回不来！

——题记

最后的病房属两人间，门上写着“抢救室”三字，你爸爸的病床号是22床，入院当天，因肝癌破裂出血、休克，医生即下达病危通知书。在这间病房，你的爸爸住了45天，送走了两名21床的危重病人，邻床进进出出换了6名。这间病房，写着你爸爸对生的眷恋，内心的挣扎与不甘，记录着他看到的听到的人生百态，带着万分的遗憾和不舍，你的爸爸在这间病房离开了我们！

最后的病房，有你爸爸的目光牵引我，我多数的时间是在病房陪伴你的爸爸。回首和你爸爸相识以来近20年的生活，有欢笑有苦恼，有言谈间的开怀一刻，也有互不相让时的争吵，更有你离开后我们共同的痛心疾首。我和你爸爸的感情，从没有牵涉进柴米油盐的单纯爱情，到现实生活中不断地磨合，一点点融入浓浓的亲情，面对病重时你的爸爸，感觉他更像我的一个亲人，一个弥留之际的亲人，一个需要我关爱的亲人，一个对我特别依恋的亲人，我对单位领导说：也许这就是他最后的时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尽量陪着他。有时候单位临时有事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你爸爸调皮地问道：现在还有什么比我更重要的？

因为重要，哪怕后来请了护工，我依然通宵睡在病房外过道上空闲的病床。半夜，听到护工和你爸大声地争吵，我会立马跑到病房问个究竟。你爸爸很爱整洁，多次听到他对护工强调：把手洗干净了再来弄我！虽然后来用上纸尿裤、床垫什么的，他仍坚持大小便自理，有几次夜里，我去病房正巧遇上你的爸爸吃力的去拿床旁椅子上的尿壶，我递了给他，他便向我抱怨护工睡得太沉，前几次的尿液也懒得倒，我说没关系我来我来。

一夜过去，病房上午的时段颇为热闹，医生护士查房的吊针的轮番出入，你的大妈大伯也是上午就来了，尤其是大妈从来没有间断过，一天天守在病房精心照料你的爸爸。我便抽这段时间回家简单地洗漱一下，同时在家里为你爸爸煲汤或熬了稀饭送来。在你爸爸最后那些天，妈妈稍稍离开一小会儿，你爸就会问我去了哪里，所以直到你爸离世，妈妈再也没有离开过。儿子，不知你看到没有，在病房那个蓬头垢面的你的妈妈！

天晴的正午，偶有太阳晒到病房，那正是我们期待的，待你爸爸输完液征得他的同意，我们会用轮椅推着你的爸爸出去晒太阳。看着轮椅上病怏怏的他渐渐消瘦，心若针刺般地痛，我和大妈大伯强装笑颜，宽慰你的爸爸，内心祈望病魔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能让我们多陪他出去晒晒太阳，能让你的爸爸和我们一起过一个阳历年！

最后的病房，有亲情友情同事情同学情聚集，你的爸爸甚感欣慰！你爸的朋友、同事、同学纷纷前来看望；郑奶奶说你爸想吃什么就给他做来，郑奶奶和王爷爷一次次为你爸爸送来他爱吃的饭菜；舅爷爷舅婆婆也周到地为你爸做了瘦肉丸子等等；哲哲姐从武汉邮来小红茹；胡奶奶从家里托人送来香菇炖鸡；还要感谢你的大妈大伯一家对你爸的付出，你的爸爸不止一次对妈妈说大妈这段时间的辛苦；这段时间，只要一听到你爸想吃什么，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尽力弄来让他如愿。在病房，我和大妈轮番为你爸按摩，你的爸爸似乎很依赖这样子按摩，我们一走近他，他就要求给按按背按按腿按按手按按脚，有的时候妈妈实在累了，对你爸说“休息一会儿吧，老这样按你的皮肤受不了。”你的爸爸顺从又不失幽默地调侃道“懒人自有懒办法”。

尽管如此，病房里悉心照料你爸的我们和你的爸爸，还要面对不时袭来的责难。利益链上卖假药的骚扰、报纸上网上吹嘘的药品、地摊上的野广告，所有的，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带着各自的使命，每个人都举着真善美的旗帜，每个人都说只要还有一丝气吃他们的药都能救好。病到气若游丝，病到癌细胞转移到淋巴等器脏，病到现代医学无能为力的程度，你的爸爸也已试过林林总总的药品保健品，吃得病情不断加重，可他们仍不死心，在你爸爸不同意吃的时候便狠心地抛出你晚期了你转移了你怎么怎么的来刺激这样一个濒死之人。最后，疲惫的我们终于抵不过那些全副武装者，我开诚布公地对你爸讲：这些所谓救命的药吃下去，并非大家想像的会好起来，很有可能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你要考虑清楚！但你爸爸同意一试。仅三天，在江南一位医生所谓祖伟秘方的刺激下，你的爸爸便停止了呼吸，第一次被喂完药，是在晚上我们订了盒饭回到病房途中，回来看到药液洒的棉被上都是，当晚你爸出现小便失禁，第二天心率加快血压不再稳定，第三天出现点头呼吸等症状，直至12月16日4时38分你的爸爸去世。

在这最后的病房，你爸立下了遗嘱。他一生节俭，对自己省对家人也省，人们说他小气，可他把自己从牙缝中攒下的一点钱分给这个分给那个，“质本洁来还洁去”，带不走，什么都带不走，这是何等地悲哀！在他亲人们的要求下，他还在打印的遗嘱上面签了字。现在想来，这又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我没有问过，我不忍问病入膏肓的他在签字的一刻，心是不是在滴着血？

在这最后的病房，在你爸爸生命的尽头，他强睁着双眼，瞳孔已经发散却久久不肯阖眼。我知道，你的爸爸爸舍不得丢下我一人，从你走后，你爸始终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在家，他在哪里就要把我带到哪里，妈妈也很乐意这样一直陪着他，我也不愿意离开他啊！在你爸爸最后的日子，饱受病痛的折磨，同病房的病友说你疼就叫出来，我们都是一样的病人，不会嫌你吵了我们，你爸却从来没有叫过疼，从来没有放弃过与疾病抗争！我亲爱的儿子，你要知道，你的爸爸真的是一条汉子！

儿子，在你爸爸离开前大约一周，你托梦给我，当时我半信半疑。在你爸爸临走前还能讲话的时候，他出现了幻觉，面对陪伴着他的我们，你爸强撑着坐起来，忽然说看到一个日本女人的嘴巴，还戴着眼镜又跑到另一边来了，还说完了完了怎么看到这些了，妈妈急忙说哪里有急忙用手驱赶。孩子，原谅妈妈的无知，我若懂这些或许你也不会走！妈妈慢慢明白，生命中有一些现代科学尚未迄及的领域，我们不懂不知不信，但不能代表它不存在，有一些事情是我们力所不及的，正如你和你的爸爸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先后离我而去，我们谁都不愿啊！

最后的病房，曾经陪伴我们送走你的爸爸，在那里的一个半月，你爸爸的性格出奇地好，他常常跟医生护士开玩笑，有时捏捏我的鼻子还取笑我这尖鼻子。在这最后的病房，有你爸爸的宽容和理解，受再多的委屈，妈妈无怨，我只恨这样的时光太短太短！我亦无悔，我想在他最后的时间好好陪陪他，尽量让他少有痛苦，少有遗憾，让他安心地走，我做到了，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到了。妈妈之前从未照顾过病人，这一次照顾你爸是跟着大妈学的，从按摩到伺候你爸的大小便到逗你爸爸开心，妈妈都做得好周到。从你爸爸一直追逐我的目光我就知道，他有多么地舍不得我！我同样，舍不得他！在医院，妈妈不只一次对医生和科主任说，你的爸爸住在这里，我们要尽力挽救他，该用的药尽管用！有时候甚至想，只要他活着、躺在这里，哪怕成为植物人，他也还在啊，他在，我们的家就在呀！

最后的病房，终于没有保全住我们的家，没有挽留住你的爸爸，他走时，天尚未破晓。默默地目送你的爸爸远去，心痛到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