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厚英啊戴厚英

徐霁旻

今年，你应该是70周岁。你是1938年出生在淮河之畔，你戏说自己是“三八式干部”。那一年，正是小日本无恶不作，中国的老百姓“跑反”的年代。因此，你断定自己从出世就既定了这一生是多灾多难的命运。后来的人生经历，果然也证实了你的命的确是与生俱来的。戴厚英啊，戴厚英。

今年，你也是遇难12周年。你是1996年8月25日在自己的寓所里，被害的。一个无知的莽夫，从家乡阜阳来到大上海，求你为他找事干。你像善心的菩萨一样，供他吃喝，为他找人。可你却不知道，他是好吃懒做，品行不轨。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偷你的家财，却被你回家闯见了。这个丧尽天良的孽种，对你不是知恩图报，反是向你举起了屠刀，结束了一代才女58岁的黄金生命。你这不是用生命的代价，玩着《农夫与蛇》的实验？戴厚英啊，戴厚英。

你是个“辩论家”。文化大革命时期，曾是张春桥“钦点护驾”的辩论高手，把北京南下的红卫兵挡在上海市委大门外，轮番上阵也难敌你善辩的口才，落败而逃。然而，你又在张春桥的直接干预下，毁掉了你的爱情，弄得你身心两伤。并由此而牵涉，使你失去了人生的同伴，错过了青春年华，孤居了后半生。时代的命运决定了你的个人命运，政治的魔杖掀翻了你步向婚姻的殿堂。你怎么不去发挥你雄辩的口才，为自己呐喊，为自己呼号，为自己鸣冤，为自己叫屈呢？戴厚英啊，戴厚英。

你是个“小说家”。正是文革中的种种磨砺，尤其是你所倾心相爱的诗人闻捷被迫自杀，那一幕幕刻骨铭心的画面，成就了你的第一部小说《诗人之死》。正在别有用心的人无端地阻碍《诗人之死》的出版时，你奋笔疾书，又一部反思文革的小说《人啊，人》，却在好心人的呵护下出版了。这部作品，成了中国反思文革的第一部作品。然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在1981年和1983年两次掀起无端的批判。那个铺天盖地的架势，似乎非得要把这部书及其作者批倒批臭，置于死地不可。然而，不仅没有批臭你，反而使你因此名扬四海，震惊文坛。不仅没有批倒你，反而使你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创作出更多的作品来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小说家。不仅没有批臭批倒你的书，反而使这部书一版再版，国内书市抢购一空。香港、台湾也出了。英、法、意、德、韩、日、俄等相继出版了外文本。这也创造了中国当代作家最多的译文本。这恐怕是那些人始料不及的，也是追悔不及的。批你，却批红了你。批书，却批得此书洛阳纸贵，行俏海内外。假若年不非命，你计划写到80岁，还能写出多少部作品呢，还要向人们奉献出哪些震撼文坛的力作呢？戴厚英啊，戴厚英。

你是个“慈善家”。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你每个月只留足自己的伙食费，其余寄回老家去，接济家乡的父老乡亲。1991年淮河遭遇洪涝灾害，你在你居住的大学宿舍楼，挨家挨户地募捐。你以自己的名义在香港的报纸上，向海外发起救助。你还亲身深入阜阳灾区，自费察看灾情。二十余天，风雨情怀。然而，你在看到家乡老百姓流离失所的同时，你也体会到了一些地方官员的官僚作风与腐败现象。你的一番好心好意，古道热肠，却得不到家乡一些“父母官”们的理解与支持。他们上报的是官样文章，就怕你反映了实际灾情。他们搞的是“村糊乡，乡糊县”，就怕你一下子捅到他后院。你双手捐出了自己节衣缩食的工资，却有人说赈灾不欢迎个人行为。为了防备老百姓向你讲真话，他们专门派了一个人来“陪”你，实际上，是跟随在你身边的“探子”。你在家乡行善，家乡的官员却对你的善举不领情。不错，阜阳，是你的家乡。淮河，是哺育你的地方。可是，你偏偏不知，阜阳，也是出贪官的地方。淮河，也是多次污染的地方。戴厚英啊，戴厚英。

你还是个“文艺评论家”。这本来是你所从事的主要工作。你在大学尚未毕业的时候，你就分配到了上海作家协会，从事文艺评论。然而，许多文章，你是言不由衷，都是“奉命行事”。你说你是“御用文人”。有人却要求你向姚文元学习，争做文艺战线的“排头兵”。正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工种”，在“四人帮”垮台之后，又有人反过来说你是“帮派文人”，要你“说清楚”。你说冤枉不冤枉？戴厚英啊，戴厚英。

当然，你从来不在乎什么“家”不“家”。你18个年头出版了12部书，你工作的上海市作家协会却不能吸收你为会员。你自己从来不计较什么名与利，而是别人为你鸣不平。经著名作家萧干与刘宾雁的介绍，你直接加入了中国作协。南方的汕头大学、香港的许多大学争相邀请你去讲学，或是聘做客座教授。而你所在的大学反而停了你的课。你说屈人不屈人？戴厚英啊，戴厚英。

当然，我也知道了，你在最后的两年里，你对佛学发生了兴趣。你邀你的朋友去了杭州的雪窦山，回来就写了《结缘雪窦寺》。从此渐渐地食素诵经，居然还真的做起了居士。这与你大学教授、知名作家的职业身份不相称不协调啊。然而，谁能理解你。谁理解你的处境，谁理解你的心情，谁理解你的苦衷哦。你在逼迫得走投无路时，说过如果现在有这么个人，能与你朝夕相处，能与你心灵沟通，哪怕他粗识文墨，你也决不嫌弃。你一个堂堂的大学教授知名学者，怎么会说出这如同村野之妇的话呢？你是满腹黄连苦水无处倾诉啊！你只有去寻求世外桃源人间净土，企图求得精神上的一个寄托，求得生活上的一丝安稳，求得心灵上的一丝慰藉。戴厚英啊，戴厚英。

当然，我也看到了，为了给你出《人啊，人》，广东的老编辑岑桑顶住了多大的压力。为了给你出《诗人之死》，福建人民出版社的杨云说是宁可革职，也要使你的作品问世。你走后，海南新闻出版中心的沈敏特先生立即组稿，出版纪念集，以此为你送行。你走后，花城出版社、暨南大学出版社、复旦大学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陕西太白文艺出版社等等，相继出版了你的著作。以此慰祭你的在天之灵。戴厚英啊，戴厚英。

当然，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崇拜你的读者，后来到你的家乡南照集镇当镇长。他凭着自己的胆识，破天荒的在镇政府的广场上，为你竖起了一尊塑像。虽然也因此招来些许非议，但总算无伤大雅，使你的形象永驻，安然无恙。我在网上还看到，一个署名“无名氏”的网友，在网上建起了“戴厚英纪念馆”。那个纪念馆还很有规模，绿树掩映的山峦，环绕着气派的陵园。陵墓前面立着高大的墓碑，墓碑上方是你微笑的图片，下面是“戴厚英之墓”。我点击了这个纪念馆，虔诚地走到你的墓前，向你献花、敬香，为你祈祷，祝你在那一个世界里，不受冤屈，不受打击，不受磨难，不受诽谤。能够平平安安，平平静静，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虔诚地祝福你！戴厚英啊，戴厚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