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21日

    新世纪周刊

    来自美国的寒春今年85岁了，她已经在中国生活了58个年头。1948年，当她从太平洋的彼岸跨海西来的时候，或许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轨迹将就此转折——她将见证一个遥远、古老的国度近一个甲子的巨变。

    她来中国的理由很简单：“我崇拜小米加步枪，我要亲眼见小米加步枪的力量。”1946年，受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的影响，她的朋友、后来成为丈夫的阳早，以联合国难民救助总署奶牛专家的身份来到了中国延安，牧养仅有的30 多头奶牛。当看到毛泽东用两万兵力打败胡宗南的20万大军后，阳早决定留在“红色中国”，要亲眼看到毛神话的继续书写。同时，他频繁地给还在国内的寒春写信，介绍延安所发生的一切。

    彼时的寒春正处在理想破灭的痛苦中，之前这位年轻的物理学硕士曾经参与过“曼哈顿工程”原子弹研究计划，然而广岛、长崎的灾难让她选择了离开。阳早的来信似乎让她看到了另一盏理想的明灯。

    1948年，她来到了延安，次年4月，在一个简陋的窑洞里，她和阳早结婚。此后二人辗转内蒙古草原、渭河平原最后落脚北京郊区的农场，一直在与奶牛为伴。养牛，成为夫妻二人的事业，并且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他们先后获得北京市和机械工业部的科技进步奖、农业部国际合作奖和上海市白玉兰荣誉奖。她和阳早把年产奶量不足7000公斤的奶牛改良为年产奶9088公斤，个别甚至超过13000公斤。

    其间，他们的工作发生过一次戏剧性的变动。1966年，作为外国专家，夫妻二人被调到北京，从事轻松的翻译工作，并住进了专家楼。然而，在旁人眼中的“优待”却深深地伤害了夫妇二人。

    《为什么在世界革命心脏工作的外国人被推上了修正主义道路》——1966年8月，在那个举国充满激情的岁月，这是夫妇二人联合另外两名外籍专家贴出的第一张大字报。“是哪个牛鬼蛇神指使给外国人这种待遇？这种待遇是什么思想支配的？这是赫鲁晓夫的思想，是修正主义的思想，是剥削阶级的思想！”大字报生气地质问。

    “好家伙”是寒春的口头禅，这个词承载了很多的意思，有惊讶，有赞叹，甚至还有不屑。熟人来看她，她会说：“ 好家伙，是你啊，我们好久不见了。”1949年10月底，当她得知新中国成立的消息后，也是这句口头禅：“好家伙，我们终于建立了一个新国家，真是了不得！”对她非常不喜欢的现任美国总统小布什，同样是句带着北京口音的“那个布什，好家伙！”

    她的汉语听说能力和普通中国人没有两样，但读写能力却不太“灵光”。看不懂现在小孩子课本，但“政治课本还行 ”。事实上，她能够通读中文本的《毛泽东选集》，并且对政治术语烂熟于心。

    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潮让大多数中国人开始努力实现个人价值，然而寒春对信仰的执著和坚持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至今她居住的房间陈设仍远非寒酸所能形容。一位来访者曾经估算她房间里的“不动产”：“除了电视和冰箱外，她家所有家具可能不值2000元，如果卖给收旧品的，就是100元人家也不要。”

    然而她并非贫穷，在中国，她享有副部级待遇，城里有一套很好的房子，但她不去住，为她配备的轿车也一直作为公车使用。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居住在简单的乡间平房里。此前她和阳早总是说：“没有吃苦。我们没有感到吃苦。我们在中国感到很幸福！”“我们不追求物质，我们看重的是精神。”

    2003年的圣诞节，寒春的“革命伴侣”阳早病逝于北京协和医院。在新华社发布的讣闻中，寒春执意要求加上一句“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而奋斗”，她说这是为了表明她和阳早的信仰。“我们在中国呆了一辈子，不是为养牛来中国，而是为了信仰。”她说。

    “她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无怨无悔。”陈鲁豫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和寒春不会成为朋友。在她看来，我太娇气，太不革命了。而在我眼里，她和我们这个时代又似乎隔得太远。但我由衷地欣赏她的执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