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淑香之死点燃了长影人积蓄已久的愤怒
随后,刘的遗体被床单裹起,由五名拆迁人员拎着床单边角运走。“一路还在沥血”,长春电影制片厂(下称长影)的一名现场目击者对《财经》记者这样描述。
这是今年3月28日14时左右,长春街头的积雪刚刚融化,48岁的刘淑香已经被活埋近38个小时。
迟至半年之后,刘淑香之死的调查结果发布。9月26日,监察部、国土资源部、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务院纠风办四部委公布今年上半年11起强制拆迁案件的调查结果,长影四宿舍血拆命案排在首位,被指违法拆迁致人死亡。同时,监察部责令长春市政府向吉林省政府并国务院做出深刻检查,责令长春市市长向全市人民公开道歉。
刘淑香被埋处——长影四宿舍,在中国电影史上有举足轻重的位置。长影号称中国电影的摇篮,新中国电影的许多第一都在这里诞生。而在四宿舍,尤其是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干部楼里,曾居住着几十名建国前就参加工作的电影老人,其中不乏国家级导演、演员、摄影师、设计师。
一方面是不忍旧地拆迁而迁离的情愫;另一方面由于补偿过低,182户居民尚未签订补偿安置协议。
在刘淑香去世一周之后,长影对外称厂方并未参与拆迁,四宿舍已在2000年完成产权改革。
在长影人看来,这是长影多年“畸形发展”累积的恶果。负责四宿舍开发的是长春科信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长春科信),其母公司为长春国信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长春国信)。 自1998年卖出第一块地皮,2003年转让老厂区21公顷土地获得3亿元资金后,依靠土地资金,在中国电影业最困难的时期,长影获得一线生机。而在土地财政的浪潮席卷全中国时,长影位于长春市黄金地段的土地陆续被出售,接盘者均为长春国信。
在双方合作的蜜月期,长春国信亦深度介入长影的运营。长影职工无法料到,曾经的商业盟友如今却活埋了自己的职工家属。
刘淑香被掩埋窒息在违法拆迁倒塌的房屋之下。事件的背后是,长影依靠变卖土地维系发展的自身忧虑,以及诸多员工不满在多次改制中权益被伤害的长期诉求。
午夜活埋
今年3月26日下午,住户小王接到熟人的一个电话:“晚上不要回四宿舍的家。”他预感要发生什么。次日凌晨1时,他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快到四宿舍,出人命了。”当他赶到时,在多福街与湖西路的交叉口,已经聚拢愤怒的人群,他们多是长影的老职工。四宿舍的业主赵姐目击了刘淑香死亡的全过程。
3月26日晚9时许,大量的钩机和挖掘机就开始聚集在湖西路。一个小时后,机器开始工作,不断地进出四宿舍。细心的赵姐数了共有18台钩机、15台挖掘机,而进出的人员则无法计数。
事后证明,这些人皆为长春东霖房屋拆除有限公司(下称长春东霖)雇佣,公司负责人姓张,来自安徽霍邱。2月18日,长春科信与长春东霖签署了对长久家苑二期棚户区改造项目剩余房屋(即长影四宿舍)拆迁协议。之前,由于不满拆迁公司的效率,长春科信已经数度更换拆迁公司。
拆迁日晚11时许,长春东霖切断了电源,四宿舍陷入黑暗之中。惊慌的住户尖叫不已,手电筒的白光在不少房屋内亮起晃动。拆迁人员趁乱清场,挨户踹门排查人员。
刘淑香家在四宿舍5栋2单元1楼2号。她的丈夫武师傅为长影美工车间的工人,2004年买断工龄后,每晚在外打更营生。她家养有一条狗,楼道里还养了几只鸡。
停电后,刘淑香曾点了一支蜡烛,灯光在屋内晃动。“奇怪的是,一会灯灭了。”赵姐回忆说。
而拆迁公司的排查人员显然也漏掉了刘淑香家。正在工作的武师傅接到妻子的电话说,拆迁又开始了。武师傅要她赶紧出来,刘淑香回答说,已经出不去了。这时长春东霖的人员已破坏并堵碍了楼梯。
围观的人群愈发心惊。赵姐找到拆迁人员,“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告诉拆迁的人,这屋里有人。”他们不听,说“没有人,没有人”。挖掘机接着工作,刘所在的单元楼轰然倒地。武师傅再给妻子回电时,已无人接听。
3月27日凌晨,激愤的人群开始四处求援,先后致电区长、市长办公室,无一回应。据事后调查,当晚23时18分,朝阳区区长公开电话办公室科长潘飞接到市长公开电话办公室工作人员“请朝阳区政府领导到现场处置”的电话通知,但潘未向区领导报告。
部分四宿舍家属甚至赶到了1公里外的长久路派出所。50分钟后,有警察赶来。赵姐对警方来人说:“如果没有人,你把我毙掉都行。”但警察和拆迁人员碰头后,没有任何行动就离开了。
据官方事后调查,在被掩埋的最初一个多小时内,绝望的刘淑香曾四次用手机拨打110报警,并多次向其亲属求救,其亲属也多次报警。
当夜,刘淑香婆家人从长春近郊陆续赶到。3月27日早晨5时,50多人在现场打出标语“严惩杀人凶手”,要求警察和拆迁公司在废墟挖人。而此时,朝阳区和长春市政府方面仍不相信刘淑香已经被埋在废墟下。
在家属四处上访后,到3月28日下午,长春市公安局才找到了刘淑香,挖出刘的遗体。
刘淑香之死点燃了长影人积蓄已久的愤怒,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向上级反映,最终获得中央纪委、监察部等介入调查。最先归案的正是长春东霖老板张某。
9月26日,吉林省纪委、监察厅决定给予涉及此事的12名官员行政处分。其中,给予长春市副市长王学战行政记过处分;给予长春市朝阳区委副书记、区长谢华维撤销党内职务、行政撤职处分;而朝阳区政法委、公安分局、长久路派出所、朝阳区拆迁办、区长公开电话办公室、长春市住房保障和房地产管理局等多名官员受到不同程度的行政处分。
此外,长春科信总经理杨、长春东霖负责人11名涉案犯罪嫌疑人已移送司法机关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