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队”英雄彭嘉衡传奇
2008年08月28日 15:57:29 来源:新华博客
美国空军总部给他授勋章
1991年6月的一天晚上,美国南部海滨城市休士顿的一家餐馆里,象平常一样,客人熙熙攘攘,服务生忙个不停。在一个雅座上,两个美国参议员和三名空军军官一边用餐,一边高谈阔论,他们聊起了四十多年前参加“飞虎队”在中国参加抗日战争的话题,说到“只有执行了50次飞行任务,才能得到空军总部的勋章……”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正在为他们做服务的年轻人,忍不住地上前来插了几句话:“我的父亲也是飞虎队员,是‘美中混合联队’的,当时在湖南芷江机场,他完成飞行60多次……”美国军官惊愕地望着这个中国小伙子,直摇头:“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吧?”“不,绝对不是!”面对眼前这一双真诚的黑眼睛,一位军官站起来说:“这样吧,请把你父亲在中美航空联合队的原始材料寄给我们,一两件就行,然后我们再请空军总部核实你父亲的档案。”“行,谢谢!”
原来,这个中国人叫彭灼东,前几年来美国留学的,他的父亲叫彭嘉衡,中国首都机场的退休干部。很快,彭嘉衡将自己是飞虎队员的相关原始材料寄到美国,由儿子交给那位美国参议员,参议员又责成美国空军总部调档查阅,于是确认彭嘉衡在1944年至1945年期间参加了美国第14航空队中美混合联队,执行过64次作战任务。原来,飞虎队每个队员的作战情况全部保存在美国空军总部。
三个月后,美国空军总部按照抗战时期的奖励规定,补发彭嘉衡美国最高航空奖——“优异飞行十字勋章”和一枚航空奖章,并分别给彭嘉衡父子写了信,表达谢意和敬意。1993年12月,彭灼东回国时,将这枚不同寻常的勋章和立功证书交到父亲手中。作为唯一获得这枚勋章的中国人,彭嘉衡顺手把这枚勋章挂在壁上。
2001年9月5日,美国“飞虎队”援华抗日60周年座谈会在北京举行。北京市对外友协派人多方联系,终于找到彭嘉衡,请他和老战友们欢聚。当天上午,彭嘉衡和妻子付汝梅来到北京抗日战争纪念馆,见到了美国最早一批“飞虎队员”查里森·希林、梅杰·瑞恩、查理德·罗西,激动地向他们表示敬意和问候。说来凑巧,这一天正是彭嘉衡彭老两口结婚50周年纪念日,老两口的心情比哪天都要好,在众多老朋友的祝福声中,他们度过了特别有意义的金婚纪念日。
中国政府特邀他出席国宴招待会
但是,长期以来,彭嘉衡一直静悄悄地住在首都机场宿舍区的一幢老房子里,他当年金戈铁马、战机呼啸的飞虎队辉煌岁月不为世人所知。
飞虎队,就是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是1941年,由美国陆军退役军官陈纳德将军,在美国政府的暗中支持下,为帮助中国抵抗日本侵略者,以私人机构名义重金招募美军飞行员而组建的民间组织,1942年4月正式成立,以其插翅飞虎队徽和鲨鱼头形战机机头名闻天下,所以就有了家喻户晓的绰号“飞虎队”。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正式对日宣战,飞虎队被扩编为美国空军第14航空队,仍由陈纳德任司令。此后,飞虎队越战越勇,不仅在中国的天空中打击日军,而且远赴东南亚和日军作战,还飞越喜马拉雅山,开辟了著名的“驼峰航线”,把大量军用物资从印度送到中国。
飞虎队从成立到抗战结束,共击落敌机2600架,击沉或重创223万吨敌商船、44艘军舰,击毙日军官兵66700名以上。这辉煌的战绩里不仅凝结着美国飞行员的鲜血,也洒满了许多中国飞行员的鲜血。
鲜血写就的历史终究要被抹去灰尘,重新焕发光华。
2005年5月,中央电视台“面对面”专栏和凤凰卫视“冷暖人生”专栏先后播放了“中国唯一健在的飞虎队员”,引起了观众的关注和争议。电视台收到了一个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称,他的父亲彭嘉衡,就住在北京,一位真正的飞虎队员依然健在。从此,众多媒体记者、作家对彭嘉衡进行进行采访、调查。彭嘉衡这个不寻常的名字开始走向公众的视野。
2005年9月3日上午10时,北京,人民大会堂大礼堂,在中国政府举办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上,彭嘉衡坐在主席台第七排,和其他600多名抗战老战士一起,跟胡锦涛、温家宝、吴邦国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一起参会,并且荣幸地接受了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代表国家颁发给他们的抗战胜利纪念章。
晚6时,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彭嘉衡出席了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国宴招待会。彭嘉衡特别留了一份“招待会主宾桌席次图(第2桌)”的复印件。这张图上的名单是:王兆国、赵井元、回良玉、刘汉生、刘云山、彭嘉衡、周永康、加列耶夫、吴仪、向守志、刘淇、高达章。
同时,他还出席了全国政协举办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座谈会,彭嘉衡在主席台上,和陈香梅、贾庆林、何鲁丽、王楚英、王光英、等人坐在一起。
投笔从戎冒名报考军校
身材高大的彭嘉衡今年80多岁岁,依然是军人风度,腰板挺直,步履稳健,精神矍铄。回顾起往事,总是思维敏捷,嗓音透亮,谈笑风生。
彭嘉衡,原名彭淮清,广东省兴宁县人,1921年,出生在印度尼西亚西加里曼丹的昔加罗小镇。他的父亲早年到南洋谋生,待他出生时,已经有不小的产业。1930年,父亲送彭淮清回祖国的家乡小学读书。幼年彭淮清太调皮捣蛋,几个伯伯都说管教不了,父亲只好把他接回印尼。1935年,讲究叶落归根的父亲又把他和弟弟送回家乡的兴宁一中读书。
两年后,“卢沟桥事变”爆发,抗日救亡热潮风起云涌,许多同学都不读书了,纷纷投笔从戎,到前线去打鬼子。16岁的彭淮清热血沸腾,跟着同学到广州报考黄埔军校第14期,但因为底子太差,年纪又小,人家不要,只得又回到家乡再读了半年书。
1938年8月,彭淮清终于憋不住了,跟随着比他高年级的三个同学从兴城出发去广州,准备转道武汉投奔延安去读抗日军政大学。到了广州之后,碰上日本人的飞机天天轰炸,炸黄沙车站,炸铁路,炸得不能通车了。此时,广东省无线电学校改编的第四集团兵的交通兵团正在招生,彭淮清就前去报考,结果以后备生被录取。一个月后,广州沦陷,学校迁往韶关,彭淮清训练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有线电信营,担任了少尉见习军官,主要任务是野外建线之类,很艰苦。
1940年,前身为黄埔军校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17期在韶关招生,彭淮清想再次去试试。但是,考生必须是高中毕业,彭淮清不得不找到了老乡彭嘉衡,借来了他的高中毕业证去考试,没想到居然竟然考中了!当时他的电信营长是兴宁老乡,很支持他,就催他赶快到招生办公室报到。从此,彭淮清变成了彭嘉衡。
过了几十年,彭嘉衡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好笑:“一开始,还真是不习惯,被录取的考生列队点名时,点到彭嘉衡我还没反应过来,大厅里寂静无声。一连点了三次彭嘉衡,我才突然如梦初醒,恍然大悟,赶紧回应了一声。”
彭嘉衡因为是印尼华侨身份,被编入了华侨总队。华侨总队的学生大多数是中国驻外使、领馆在全球各个国家的华侨中招募的,有1000多人。
在美国学习与众多名门之后同窗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央航校第15期到军校招收留美飞行学生,彭嘉衡等10多名黄埔17期生被录取。中央航校在全国各地大学招生,共招录了300多人。
“我们那期学生是空军招录最多一次,他们都是大学生,我是混进去的。”事隔60多年,彭嘉衡还记得一清二楚,“这一期牺牲的人也最多。南京有一个抗日航空烈士公墓,是纪念抗战牺牲的空军战士的。公墓有30座花岗岩为饰面的英名碑,我的很多同学的名字都在上面。”彭嘉衡在参加新中国的航空工作之后,还前往南京拜祭过航空公墓。
这一期飞行学生中有不少是名门之后。但那时彼此都不知道各人的背景,有些人直到战争结束以后才显露身份。学校要求非常严格,大家都一样,如果是犯了法规都一样处置。彭嘉衡和俞扬和同在一个区队,两人还经常受到教官的表扬。后来,彭嘉衡才知道俞扬和是俞大维(时任军政部次长兼兵工署署长)的儿子,以后成为蒋经国的女婿。此外,谭嗣同孙子谭振飞、伍廷芳(民国政府外交部长、财政部长兼广东省省长。)之孙伍碧明等人也都与彭嘉衡为同窗。他们中有很多人也战死在战场上。
从宜宾的初级飞行培训班结业之后,彭嘉衡获得了去美国进一步学习的资格。由于日军已经占领了西太平洋沿岸和东南亚,国际交通很困难,什么时候上路也说不定。他们就在昆明巫家坝中央航校校本部等待上路。至今,彭嘉衡还记得中央航校大门口的对联是:
“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1942年秋天,彭嘉衡等人从著名的“驼峰航线”飞抵印度加尔各答。而后往西横跨印度大陆,在孟买搭乘一大型邮轮前往美国。到达美国时,已经是1943年3月12日,漂泊了将近半年之久。宜宾初级班原来有381人,有资格去美国的剩下了212人。第15期航校分三批出国,彭嘉衡所在的第三批有64人,其中40多人学成归国参加了对日空战。
他们先是被送到了亚利桑那州威廉空军机场接受训练:每天4个小时军操,主要是锻炼体力。之后,被转到了雷鸟机场学习初级飞行。60个小时的飞行课后,又进行了80个小时的中级飞行。毕业时他们分成了轰炸和战斗两个班级,彭嘉衡等18名学员被分到了战斗机班,在洛克机场进行了100个小时的高级飞行。沙里淘金,到1943年12月战斗机班毕业时,只剩下14个人了。
1944年初,已是准尉见习军官的彭嘉衡和俞扬和等16名中国飞行学员结束了在美国的学习,搭乘一艘6000吨级货船回国,船上还装载了4架P38战斗机。为了安全,轮船绕道南太平洋,经澳大利亚、斯里兰卡又回到印度加尔各答,还是乘飞机从万分危险的“驼峰航线”回国,经昆明、重庆,最后于8月底到达当时被美国空军称之为“万能之王”、中国最大的空军基地湖南芷江机场。西行东归,刚好环绕地球一周,两段旅程加起来一年有余。
这年秋天,彭嘉衡被分配到第14航空队中美空军混合联队战斗机大队。混合联队的队长、大队长、队员,均由两国人员各一半组成。战斗机大队又称空军五大队,下辖4个中队,每个中队4个分队,每个分队6架飞机。
但是,彭嘉衡说:“其实,在此之前,飞虎队已经由民间组织转为政府的正规部队,严格地说,我们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飞虎队员了。”
壮怀激烈随时准备以身殉国
彭嘉衡所在的五大队驻扎湖南芷江。芷江,位于湘西黔东交界处的深山区,本来是个不起眼的偏僻小县城,抗日战争的形势使它的位置显得十分重要。1943年至1945年,美国援华空军驻在芷江的团以上军事机构多达15个,驻军最多时达到6000余人。芷江机场距离日军机场很近,飞机两三分钟就可以抵达对方空域,所以任务多而激烈。作为飞行员,彭嘉衡他们几乎是天天目睹壮烈的牺牲,天天准备粉身碎骨,天天沐浴在血腥与烈火之中。
60多年来,彭嘉衡总是难于忘怀那一天丹宁少校枪杀战友的事件。
那是1945年1月18日,一架B—25飞机飞近机场。也许是考虑到机组长途奔波的疲倦,塔台让它直接进入跑道着陆。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B—25晃晃悠悠,着陆姿态非常不正常。
大家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这架飞机就发出刺耳的剎车声,忽然冲出了跑道,一头扎进稻田。刹那间,5名机组成员中有4人相继跳出机舱,只有副驾驶被紧紧卡在变了形的驾驶室里。大火从机舱中段渐渐燃烧到前舱,救援的人们聚在驾驶室前干着急,眼看着火苗吞噬着副驾驶。
现场军衔最高的大队长丹宁少校思忖片刻,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毅然地将枪口对准副驾驶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一说起这幕惨剧,彭嘉衡至今老泪潸然:“等我们出去后,只见他们的大队长哭着往回走,大家一见那个场面啊,谁都受不了,都流泪……此情此景,我终生难忘!”
一周后,丹宁少校搭机到昆明,自己走上美军军事法庭法庭要求接受审判。又过了一周,军事法庭宣判丹宁少校无罪——因为他最大程度地减轻了战友的痛苦。
芷江机场本来是一个很不理想的机场,碎石子筑起的跑道又短又窄小,跑道两头却都小山,三面环水,航空条件设施又差。但是,对于战事吃紧的中国战场,芷江机场所起到的作用非常显著,压制了日军在华南、中南、西南的空中炮火。
条件奇差的机场给飞机的安全起飞和降落造成很大威胁,甚至常常让对日军作战无损的飞行员在降落时却不能走出机舱。就在丹宁大队长开枪打死飞行员不久,又一架美国飞行员驾驶的飞机也是在迫降后起火。飞机上的大火揪心撕肺地烧了很久,待到大火熄灭后,只见他的身体被烧得剩下了很小的一团,但他坐着的姿势仍然是双手紧紧握着驾驶盘的样子——目睹此情此景,彭嘉衡他们无不肃然起敬。
壮烈的牺牲如影随身伴着每一个飞行员。许多战友,早晨还和彭嘉衡一起刷牙,晚上就见不到了。一有战友牺牲的消息传来,大家都难过得吃不下饭。
为了争取抗日战争的胜利,为了民族的独立,视死如归是战友们的决心。彭嘉衡和室友互相交待了后事。室友马宗骏家人的姓名,彭嘉衡都一清二楚,他也把自己家里的情况详细交待给了马宗骏:“如果我牺牲了,请您把我枕头底下的那块金表交给我女朋友,那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 1996年,彭嘉衡前往美国休斯顿探亲,碰巧马宗骏也在此定居,二人聊起当年情景,不禁感叹良多。
彭嘉衡至今记得,他刚到17中队报到,就听说他在中央航校宜宾初级班时候的教官、分队长林耀在战斗中牺牲了。没几天,越南归国华侨、分队长卢誉彪又牺牲了。接着,他的同学陈置在执行任务时也牺牲了,朱杰在战斗中受重伤。在武汉空战中,俞扬和的飞机被敌人炮火击中,没有返航归来。在中央航校第15期的同学中,就有十几个光荣牺牲了,彭嘉衡把他们的名字都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