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母朱老夫人追思文
洪母朱老夫人追思文
我们挚爱的母亲
母亲本名朱静江,籍贯北京,祖籍湖南邵阳,出生于公元1918年 民国七年 农历戊午年6月18日。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外公朱德全公,早年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参加同盟会。辛亥建国后任议员,期间因反袁世凯称帝,一度流亡,其后于北平任公职以迄。外婆藤田氏,出身日本秋田世家,日本庆应大学医科毕业,随外公至中国大陆,于北平行医。
外婆生育子女六人,母亲排行第四,上有两位兄长一位姐姐,下有弟妹各一人。母亲一生受外婆影响甚深,持家治事待人均承传母教,凡事先反求诸己,待人以宽厚,律己以严厉,教育子女严而不苛,爱而不宠。
母亲大学毕业后即投身广播业界,为电台台柱,因受理每日宣讲《总理遗教》使先父成为忠实听众,并因此结为连理。
随政府迁居来台,母亲秉承坚毅韧性,既做家教维持生计,亦苦心操持家务。印象最深刻者为儿时所住眷村并无自来水,到河边濯衣、汲水为母亲每日清晨上班前必做工作,持续数年,辛劳之处,即使昂长男性亦未必可以承受。
生活虽苦,母亲仍保持开朗乐观的个性,也拥有一副美好的歌喉,她的《海燕》、《蔷薇诉愿》歌声绕梁。当年更曾以《王昭君》一曲获得亚声电台歌唱比赛亚军,并受邀参加劳军演出。
母亲是我们一家的重心。尤其先父辞世后,她陪同我们沉著面对接踵而来的经济压力,让我们的小家庭走过艰困阴霾,女儿千懿的出生带给母亲最大的慰藉和快乐,她以爱心细心,帮助我们抚养女儿长大,养成她正确待人接物的规矩。
母亲一生憾事莫过于未能于阶前侍奉双亲,尤其是未能见其慈母最后一面,战祸也横夺了她对另外儿女的母爱,是母亲人生的另外一个缺角。幸而老天垂怜,两岸开放探亲,母亲得以返乡寻亲,见到仅存的弟弟和她的三名子女,在有生之年与他们同叙天伦之乐。
母亲九十岁的中秋第二度中风,距离第一次相隔三十年,前年春节后第三次,接著母情节当晚中风再次来袭。虽然母亲百般排斥治疗,强韧的生命力和上天的安排,让她又重渡难关。
每渡过一次难关她就退化一次,九十岁那年,她问我们她“多大了?”我回答她“九十岁了”她说:“唉呀,那过去二十年我去了哪?”母亲一直不愿接受年龄的事实,她开始抗拒,开始逃避,常常一个人饮泣。
母亲坚强且不服输的个性让她渐减地接受事实,再度在亲友面前“快乐”的应对。大家都知道阴霾未除,她的记忆力正一寸一分地退出,不安全感则一步一步进逼。她努力去克服或掩饰这个躲不去的宿命,母亲背出所有子女的生日,试著以改变问话方式来避免一直重复出现的语词,母亲不认输的个性带著她背向阴霾。
第三度中风母亲记忆力大幅衰退,个性变得如童稚般可爱,眼睛也清澈如婴儿,有时像孩童般闹脾气,只要带她出门逛逛,或者送上她喜欢吃的巧克力或冰激凌则立即笑颜逐开。这段期间每次下班回家大家都不忘带些小零嘴给她,反转的重返当年母亲哄我们的时光。这段过程忽然让我领会“班杰明奇幻旅程”想诉说的情怀:人的一生总在巅峰过后,逐步走向最原点,婴儿是起点也是终点。
去年年初开始,母亲似乎返老还童般的褪祛了所有往事的尘烟,每天像孩童般的要吃东西,笑起来也一脸童稚般的灿烂,似梦般的方式走出不愉快的森林。固然对她老人家还好,然而,看在子女眼里仍有万般的不舍,尤其当我们映照过去母亲的身影形貌时候。
母亲的这段历程可能都会发生在每个老年人身上,这不是每个人可以随心跳脱的宿命。她的失忆、她的没安全感、她的任性乃至坏脾气,都不是她愿意的,我们做子女唯一可做的就是耐心的陪伴父母走完这一程,就像小时候他们陪我们一样。
其实母亲没有失忆也没有失智,他是回到遥远的记忆长河,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家,呼唤著双亲姊妹,喃喃诉说著尘烟往事。坐在她身边倾听,她慈祥地问我是谁?“妈妈,我是儿子小洪。”“我儿子哪有那么老!”我们也被定格在童稚年代,谁说不是呢?
离乱烽火蛮横的拆散了她一心呵护的子女,几近半个世纪的愁绪重重压在心底,没人能倾诉也无由渲泄。所幸老天终究补偿了二十年,让母亲、让留在大陆的兄姐们能在迟暮之年沾润天伦之乐。
在一次除夕团圆席上,大哥吟唱著小时候妈妈教的童谣:“小白兔,红眼睛,短尾巴……”妈妈笑得好开心,身旁的孙女问:“奶奶你怎么哭了?”“不是哭,是笑出眼泪了。”紧锁心头半个世纪的魂牵梦系终得舒展,怎能不沧然而泣!
母亲的坚毅个性再苦、再辛酸也从不落泪,只有一次她哭得好伤心,是先父往生的头七日,她说:“以后谁来照顾我!”妹妹曾经问过妈妈,是因为什么后来才答应嫁给爸爸?“是因为妳爸答应照顾我一辈子。”
母亲往生的第二天,大姐从北京打电话说,在英国的外甥女小宁梦见了外婆,在梦中:母亲到了一个美好的地方,父亲过来接她,她高兴的问:“这么老了你还认得我?”“你没变老,我永远记得你的样子。”
妈妈好走,您终于回家了,回到许诺一辈子照顾您的伴侣身边。
儿女们叩悼
2014.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