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思 敏 姐
日前,从女儿处得知了在网上传来姐姐去世的噩耗,突然间,一阵木纳,一阵浮想,竟不知是悲伤还是思念。常忆往昔,兄弟姐妹们各自远赴天南地北,为事业、为生计,天各一方。疏离远远久长于团聚,以至不足于万几。近七十载岁月流逝亲人们的相会是如此的珍稀和短暂,甚至只靠书信往来,亦寥寥无几。老家的观念、亲情的温馨,早已淡漠冷却。此前,这久远的离愁别绪,总是还想着有朝一日姐弟妹们能够促膝长谈的精神寄托,而今天,它顷刻破灭了,永远、永远的破灭了。
悠远的时光,模糊了我的记忆。只凴籍幼少年期的实时直觉和亲友们的旧叙以及后来与日俱增的感悟,串联起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回忆于我是一件很伤感的思维活动,尤以渐趋残年为甚。但是,传承家世的意识,虽卑微而不馁的家风,既似萤火也自视为家族尊严的傲骨,更激励后人自强不息。于是,我不弃老朽,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拿起笔,欲却我内心的愧疚,也是对兄弟姐妹,对晚辈们,更是对自己都有个交待。
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初,呼市沦陷后,百业萧条;父辈们的车行生意难以为继,父亲无奈遣散员工;举家南迁返乡。就在一九四三年一个秋末的傍晚,塞北的寒风凛冽,呼市火车站上,人迹空聊,站台上昏暗的灯光下,列车启动的第一遍铃声已经响过;暮色中,母亲怀抱着襁褓中的妹妹,牵着姐姐,匆匆登上了返京的列车。突然,妈妈似猛醒:“三生子呢?三生子哪儿去了?”焦急的呼喊:“金珠,快去找弟弟!”姐姐慌忙奔回候车室,只见那里已空无一人唯在长椅子上放着一个大包裹,姐姐扑上去,抱起就跑,待她气喘嘘嘘重进车厢时,列车已经在加速驶离了站台。那包里裹着的就是还在睡梦中的我,浑然不知母亲和姐姐所经受的那惊悚的一瞬。在那战乱凶险的年代,是姐姐用她那温暖的胸襟和纤弱的双臂护佑了我,捡回了我的一条性命。
列车抵达老站,还是一个夜晚,父亲雇来了一辆燃煤“老爷车”迎接母子女们到了“新家”——南城一处民宅的三间南房,虽然家境和陈设简陋,全家人能够安稳度日,总还是乐在其中了。
姐姐聪明伶俐,又天生一副银铃般的嗓音,应时的流行歌曲可以听罢便唱,歌声音准投入,清丽而动听,令街坊邻里又羡慕又嫉妒,自然也会招致小伙子、闺蜜们的“闲言杂语”,让妈妈忧心忡忡,情急之下也难免一顿责打。每逢此刻,我总是站在姐姐一边,却也只能投以伤心的目光。
姐姐勤快能干,妈妈要带着一双婴幼年的弟弟妹妹,家里外大多半家务都由姐姐一力承担,还要照料我的饮食起居,甚至每晚入睡,也要偎依在姐姐身旁,才觉得安适。
一九四九至五〇年间,我被父亲“过记”到亲妈家寄养的时期,也常常在放学后借故偷偷跑回妈妈姐姐身边来感受母爱亲情。那时两家两地,从菜市口到新街口十数里遥遥路途,再晚、再远、再累却怎奈屈从于“亲妈”的威严,也要当晚返回。姐姐默默相送,弟弟踟躇相随,徒步十数里,那依依不舍的心情,尽在不言之中------
吉人自有天相,一九四九年冬,解放北京的驻军要征兵,喜讯传来,姐姐踊跃前去报名,她俊俏的面容,高挑的身段,又能歌善舞,很快通过了考核面试。首长批准了,姐姐穿上了“老八路”的军装,虽显拥肿却也不失英姿飒爽。朱学敏从此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战士,也是我朱氏家族唯一一名革命军人。
彼时,怎忍怨我年幼无知,也并非亲眼目睹姐姐参军的情景,直到五〇年初部队开拔后,在老家屋见到了政府颁发的“光荣军属”证书,才知道姐姐参加的军队是炮十师文工团。她随军远征,从华北到西北,从华东道西南,辗转大半个中国,姐姐在军旅中的歌舞生涯一发不可收,直到 ------年,驻军辽宁沈阳市,番号改为“沈阳军区政治部歌舞团能够至1969年荣历军龄20年,光荣退伍。
姐姐从军走后,父亲脑疾日重,赋闲在家,生活越发困顿,逐又迁家原籍。母子女们窝居南房三间,陋室内艰难渡日。三年后,父亲脑溢血,长眠于老家屋。于是,家境更是雪上加霜,唯可以籍慰的是:姐姐有来信,家院门口门楣上锒嵌着的“光荣家属”的红牌。每当年关,妈妈总要梳洗打扮一番,早早在大门外迎候由乡长带领的载歌载舞前来拜年的乡亲们,此时,难得的见到妈妈扫去愁容的笑脸,那是姐姐带给全家人的快乐和欣慰。
平日里,我就是妈妈的小文书,把姐姐的来信读给妈妈听,再尊妈妈的意思和口吻写回信给姐姐。这时,我能见到妈妈那日渐昏花的双眼,流露着殷切期盼的目光。凄美、壮哉、呀!有时候,希望和思念也是一种幸福,曾记得那一年,灾荒将过,母女在阴暗破陋的老家屋内久别重逢,相拥而泣的情景,令人感动至深。
令人惋惜的是,姐姐生前历程的相关资料,多是寓于与妈妈的书信往来和照片之中,经历了漫长岁月和世事的动荡和变迁,这些资料又大多散失。当然她应该还有更多的资料在部队,在她家,在子女家,可以描述她更全面更生动的人生经历。更出色的军旅生涯。
还好,如今,兄弟姐妹们皆已年愈花甲,且早有嗣承。更有出息,相信他(她)有心志,能以逝者为尊,不失家传,逐励志而出类拔萃,我想、我愿,告慰姐姐在天之灵,他(她)做到了或者正在做。
姐姐走了,我知道她还有很多心里话无以倾诉,而我在恨我自己没有及早问候和看望姐姐,但我不求宽恕,但愿相知。有书为证。
姐姐走了,她的精神常在,她的恩德永誌。
安息吧!亲爱的敏姐。
弟弟:学权 祭文
二〇一四年五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