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籍著名画家万一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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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逝者安息 ]创建于2014年09月20日

万一宾记得善良漂亮的俄语老师刘琼

发布时间:2014-09-20 13:55:28      发布人: 逝者安息
在川美附中求学的岁月,已过去五十多个年头。驀然回首,觉得似雾如烟,又好像就在眼前。

  1958年我初中毕业,8月下旬的一天,我从眉山来到重庆黄桷坪,到了我将在这里学习生活近十年的学校。学校大门挂着两个牌子,一个写着《西南美术专科学校》,一个写着《西南美术专科学校附属中等美术学校》。


  进了大门,是一条直直的林荫道,尽头一个斜坡,左前方的路直通陈列馆,右边可到食堂澡堂,前面一字排开六七座平房,是学生和单身教工宿舍,掩映在林木和夹竹桃中,使人感到十分惬意。


  我被领去报到注册,再被领到第一座平房,住进了属于我的寝室。西南美专附中创办于1954年,学制四年,一年招收一届学生,我就这样成了第五届的一名学生。


  据说,当时这座西南最高美术学府的《美专》和画家摇篮的《附中》是世界上占地面积最大的美术院校,吹没吹牛,无法知道。当时,它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挨着操场有两个被称为眼镜湖的大水塘。有可坐千人的大礼堂。有两楼一底的陈列馆,底楼是图书室和书库,二楼三楼陈列着不少国画、油画、版画、素描、雕塑、陶瓷、印染……作品。有古代雕塑陈列室,是老师临摹的大足石刻。染织专业有印染厂。陶瓷专业有陶瓷厂。附中教学楼是新盖的,底楼文化课教室,楼上专业课教室,楼道上挂着高年级同学的素描、色彩……习作。还有幼儿园。除桃花山、唐平村外,我在学校整整逛了一天。


  我们这届学生两个班,七十多人。有的来自成都、重庆、上海、广州,有的来自专县、农村。有参加全国少年足球赛的队员,有在世界少年儿童画展获奖的小画家。报到这两天,热闹极了。有人讲上海、广州比重庆漂亮。有人讲列宾、苏里科夫了得。有人展示带来的白云笔、叶筋笔;有人拿出美女牌铅笔给大家看;有人拿出乳钵讲如何把颜色研细。有人从这间寝室进来那间寝室出去一边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河里的青蛙从哪里来……”有的个子在一米七以上,不像十六七岁的样儿。我包里有几只铅笔和两只七紫三羊。我知道三苏祠抱月亭下水里的鱼儿是怎样睡觉的。话到嘴边,轮不到我讲出来。


  开学了,进行了复试,开始上课。学校组织我们看校内的一个画展。画的是党怎样教育被誉为东方色彩大师的李有行主任和挽救“紫罗兰社”同学的事情。画的真事真人,画得很像,边看边想,我啥时候才能画到这个水平?


  接着,到专县搞文艺辅导的老师、同学回校,更加热闹起来。他们带回很多作品,搞了大型画展。猪画成大象,米画成鸡蛋。画李白到农村向农民学写诗。画一个农民伸开双臂把一座山劈开,大喊“天上没有玉皇,海里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岭开道,我来了。”


  学校广播站安了高音喇叭,讲大跃进,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十五年超过英国赶上美国,解放水深火热中的台湾同胞。要争做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


  不久,大炼钢铁开始了,全校停课。唐平村修起了一个又一个鸡窝炉。把铁块和木柴投进炉里,拉起风箱,火焰熊熊,铁块烧红后成了钢。同学们挥着汗水、洋溢着笑脸唱起自编歌曲:“我们赢得胜利,我们无比自豪,我们的鸡窝炉出——钢——了。”钢块冷却后,系上红绸带,敲锣打鼓,抬到党委报喜。黄桷坪街上的餐厅蒸好包子馒头送到炼钢工地,不用花钱,想吃就吃。各地高产卫星层出不穷,不少地方稻谷亩产过万斤。一个同学的父亲从青海来信,说那里正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很快传来好消息说:在党的领导下,在总路线光辉照耀下,全国人民齐心协力,1070万吨钢的任务胜利完成了。学校顿时沸腾,游行、欢呼,“社会主义好”的歌声响彻夜空。鼓打穿了,花踩死了,谁也没留意,直狂欢到第二天凌晨。


  又开始上课了。1958年一过,1959年连续大跃进。学校的名字改为《四川美术学院》和《四川美术学院附属中等美术学校》。这年的9月1日,开始使用粮票,学校食堂开始按桌分饭菜,吃不饱有粮票的同学便上街加餐。大礼堂有很多形势报告,讲连续大跃进的成就,粉碎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胜利。大树红专典型,狠批白专道路。冬天到了,吃不饱的人多了,忆苦思甜的活动多了。学校算每个人所吃的食物已经达到了多少卡热量,说中国人把肚子胀圆才叫吃饱是很坏的饮食习惯。号召勒紧裤腰带,支援亚非拉,支援世界革命。


  1960年是继续大跃进。每月口粮由30斤改为27斤。学校修了水池,用幼儿园的童子尿培殖小球藻,操场种上南瓜,桃花山种了牛皮菜来增加食品。饭后,不少同学揣着炒熟的盐,到开水房冲一大盅盐开水,双手捧着回到寝室,用被盖盖着双膝和衣坐在床上,闲聊曾吃过什么,将来想吃什么,慢慢喝盐开水充饥。倦了,悄无声息地睡了。附中上课时间每学期五个月,其中有一个月是去工厂或农村跟工人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体验生活。记得去綦江体验生活,在人民公社的公共食堂吃饭,只见一大锅清水烧开后,倒进菜叶,菜叶上撒些碎米渣,举碗摇盆争先恐后拥挤不堪的社员一人一勺,我们也一勺,晚上睡着又饿醒。从武胜体验生活返校途中,集中粮票想饱餐一碗干饭,谁知端上桌的是清水稀饭。餐厅说粮票虽是你们的,但省委领导有指示:“要一条心,一股劲,一个样。只能一样吃稀饭。


  1961年没说跃进的事了。上课时,老师同学哈欠不断。课上到十点半,都饿得受不了。小球藻培殖不理想,医务室用糠做的康复散供不应求。得肿病的同学愈来愈多,我也得了肿病,体重只有七十来斤。学校取消了晚自习,号召大家发扬中华民族的艰苦奋斗精神,跟自然灾害作斗争,克服帝、修、反给我们造成的暂时困难。同学们努力着,不少同学吃馒头时会留下一块当擦子,画素描、馒头比橡皮擦的效果好。特别是有个同学在寒风中画速写,又冻又饿,鼻涕流出一尺长,毫无察觉,一口气吸回去,接着画,流出来,再吸回去,再接着画。拖到1961年暑假,学校宣读了一个文件,附中便关门停办了。我们刚读完三年级。


  到1962年,生活好转,9月,学校复课。我们这届接到通知回校复课的只有30多人。看来学校已摆脱一年前的萎靡有了生机。大会小会讲阶级斗争的复杂性和长期性,要反修防修,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要警惕赫鲁晓夫似的人物篡夺我们的领导权。要红透专深,做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班主任和团支部又都忙碌着不让有同学走上错误的道路。


  恢复正常上课了。我们是毕业班,同学们更努力了。老师们的教学各具特色。这不平凡的岁月,老师也给我留下了不平凡的记忆。记得一年级,杜显清老师上花卉白描写生,讲课讲戏剧艺术,说演员几个优美的动作,观众就懂了是关门或开门,这是表演艺术家从生活中提炼的。讲民歌“郎在外面学鸟叫,妹在屋内把手招,妈问:女儿你在做啥子?女答:纺完棉花伸懒腰。”看人物刻划得多么鲜活,艺术是离不开生活的。画画也不能脱离生活。讲完后,领我们带上画板,纸和铅笔去画大丽花。


  张雪帆老师上素描课,他强调作画的方法步骤,错了要全部擦掉重画。张老师威望很高,当时陈列馆二楼有他一幅素描头像,画的杨老头,好极了。他常敲着一些同学的画板大声地说“同学,饭碗哦!”


  钟道泉老师上花鸟画的开场白:一只鸟,闹独立;两只鸟,谈情说爱;三只鸟,小集团。难画啊!钟老师喜欢示范,用胭脂、洋红画蜀葵,一笔下去,问:鲜不鲜?马上自答“鲜得很!抬起头来嘿嘿嘿地笑,非常天真。他讲作画如作曲,要紧的是节奏。


  1960年上期,瘦瘦的黄海儒老师走进课堂,昂着头望着天花板,慨叹道:此次回乡一趟,感触良多,人世沉浮,世态炎凉呵……没了下文。停一会,他说我来教你们的书法,颜、柳、欧、苏,可自行选择。接着,把点划、章法、用笔讲了一遍。又叹道:书法者,以其至大至刚之气,发于胸中而应之手也。他建议我写欧字。


  杜泳樵老师上水彩课。二年级的静物写生和四年级的头像写生都是他教的。他话不多,有欲说又一时说不清干脆不说的感觉。把对象摆好后,他带头画起来。如若问他,他便帮你修改,边调颜色边自言自语道:再加点粉绿。


  钟在本老师上素描课,充满了激情。他教我们用陶土加炭精粉做泥巴条,棱着画线,平着画面。他不要求画面上最深的只有一点,最亮的也只有一点,要求画对象的结构。用此工具和理念,我把女模特的肌肤质感和内衣上的花纹表现出来了,钟老师很满意。当晚一场大雨飘进窗来,地板上的灰溅到了我的画上。我走进教室,见钟老师掏出手绢正轻轻拂着我的画,我感动不已。这幅画后来留在附中了。


  附中和学院混在一起,同一食堂,同一宿舍,同在一个礼堂听报告。学院老师的艺术实践和言谈也影响着附中的我们。李有行主任在花园里写生,我们也去围观。李老师用水如用油,画完后,调色板不残留一点颜色,小杯里剩下的水仍然清澈,那幅全开纸的画却色彩丰富而绚丽。他说艺术“精意的不经意,不精意的经意”代代相传。毕晋吉老师的白描,谢趣生老师的《幽魂曲》和工笔人物,郭邦清老师的速写,江敉老师的版画,冯建吴老师的书画,李文信老师的国画、刘国枢老师的《县委书记》,冯星平老师的素描、五虎上将的雕塑……都拓宽了我的眼界。


  文化课所学的内容虽然大多忘记了,但,老师的名字没有忘记。特别是善良漂亮的俄语老师刘琼,复课的消息是她事先写信告诉我的。


  1963年夏天,经过了那样的学习过程,度过了那样的岁月,我终于附中毕业了。


  那个过程,那个岁月早已成为遥远的历史。人生能有那样的际遇,是个造化,别有滋味。现在看来,谁能说不是一种收获,谁能说不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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