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庄园的义工
如果胸前再用挂绳系上一个牌子,他就更像一个导游了。小挎包,皮凉鞋,黝黑的皮肤和一副眼镜。当然,滔滔不绝的口水和不时冒出的两句脏话,着实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65岁的老人。
“他们说,刘文彩在这间屋子里玩女人,玩了七八百个,我听了很自豪。要是那样,我的基因可相当优秀了,不是伟哥,也是猛男……”
按照家谱,他的名字应该是“刘世飞”。只是恰逢山河变色、兵荒马乱,家族文化上的这一点延续遂被斩断,起了个很现代的“刘小飞”。若非如此,以爷爷最喜欢的“幺娃娃”身份,他得到的将绝不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他的爷爷(也就是他口中的刘文彩)生前积聚的财富,包括13所公馆和一万两千多亩田产。其中一所公馆便占地28亩,拥有富丽堂皇的房屋一百多间。家族宗亲包括两个省主席,3个军长,8个师长,15个旅长。
刘氏庄园的义工
甫一开口,“我是刘文彩的孙子”,刘小飞身边很快就拢起一批游客。“平时看不到这个效果,他们互相对一下眼神,跟上他。
“‘西式客厅’和‘中式客厅’,这两个客厅都是骗人的,假货!”他指着公馆入口处最近的两个房间说。
“西式客厅,其实是我们家账房先生薛副官的寝室。中式客厅,其实是四太太梁惠玲的寝室。这个房间更不是这样……这是我的房间!当年,我是我爷爷最喜欢的幺娃娃,谁敢跟我争?”
他不断地走,不断地否定,语调激烈而愤懑。“这对红沙雅石缸,解说词说这是刘文彩当年从宜宾公园偷运回来的。刘文彩的两个儿子对我说过,这缸根本就不是我们家的。这张龙床也不是我爷爷的,其实是60年代找人打的,全是假的!”
“原先入口这里摆着一辆福特车,说是我爷爷的。其实根本不是。他们把车摆在这里,是为了掩盖我爷爷修公路的功绩。1992年,大邑县搞过一次民意调查,谁是对大邑贡献最大的人?结果是刘文彩。”
讲完,他领着游客往下一处走,途中经过一口井。“这回他不能说是假的了,怎么都是口井。”背后有人讪笑,他没听见。
刘小飞与爷爷刘文彩共处的时间,其实只有3个月。1949年刘文彩病危,时年3岁的他被父母从成都带回安仁这所公馆。刘文彩捏了捏他的脸,问:这是哪个的娃子?旁人回答:是老二元华的娃娃。
3个月后,刘文彩病逝,山河变色,兵荒马乱,一家人四处离散,安仁的公馆被政府接手。他父亲,刘文彩的次子刘元华是随刘文辉起义的一名川军少校营长,后来做了铁路工人;母亲建国后被内江隆昌县的川庆钻井公司录用为职工。一家人都搬到了隆昌。初中毕业,刘小飞也做了川庆钻井公司的一名工人,直到退休。
在刘文彩被千夫所指的年代,这次背井离乡无疑是全家的一种幸运。
他的堂兄刘晓伟一家无法忍受乡人的歧视逃亡新疆,结果包括两个孩子在内,一家四口一夜间全部被人杀死。此案至今未破。刘小飞年轻时曾在几百人的批斗大会上,跟骂他的人当场厮打起来,几乎被人打死。回忆起当年的血气之勇,他很后怕。
从上世纪90年代起,刘小飞开始自费调查刘文彩的生前身后事,造访一个个当年的佃户、长工和邻居。他的“义务解说”,从这一时期开始。他频繁地造访这所博物馆,从来没有买过门票。
而今天的他,正在这所公馆--今天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四川省大邑县安仁镇刘氏庄园博物馆,做义工。每天向游客讲解,情绪激烈,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