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飞往著名航天城比罗塞尔的大型客机在高空飞行。从机上向下望去，云层像大地上的积雪一样一直延伸到天边，在强烈阳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来。

　　比罗塞尔已经远远在望。客机开始降低高度，渐渐沉入云层之中，机舱像被湿重的浓雾所包裹，顿时阴暗下来。灯自动点亮了，性急的乘客开始从头顶的行李格中拿取自己的东西。

　　“航班快要降落了，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空中小姐用不同语言提醒乘客。

　　客机继续下降，发动机尖锐的啸声变得低沉起来。大地飞速后掠，河流田野一闪而过，几分钟后客机便在机场大楼前稳稳停住，旅客陆续走下舷梯。

　　人流中有一对父女，女孩子秦蓓绮是位大学生，在假期随父亲初次来到比罗塞尔。她来航天名城并非为了观光，而是要在“太空公墓”里母亲的纪念碑前放上一束鲜花。“爸，你先到国际空间署去呢，还是去公墓？”

　　“先去公墓吧，空间署明天再去。”她父亲秦伯廷回答。

　　比罗塞尔只是一个小城市，但集中了许多航天办事机构和研究所，由此有了“航天城”的美称。著名的世界航天博物馆就坐落在城郊一个小山丘上。博物馆是一座半球形建筑物，整座建筑由黑色的大理石建成，和周围翠绿的丛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象征着冷漠的太空和充满生机的人世。

　　山丘下一条宽阔的花岗石台阶笔直向上，直达博物馆的大门口，表示人类不断征服浩瀚太空的每一步脚印。整个建筑群十分庄严雄伟和肃穆。

　　太空时代以来人类已经征服了太阳系的九大行星①，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批最勇敢、最睿智、最可贵的生命在太空中陨落了。博物馆后面有一片很大的长方形草坪，草坪上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立着174块黑色的墓碑，碑上用花体字镌刻着死者的姓名、国籍、生卒年月和简要的生平。这就是征服太空的历史见证：太空殉职人员纪念墓地。每块墓碑代表一位为开拓空间事业献身的宇航员。纪念碑的铭文有金色的，也有白色的。金色铭文表示宇航员已经在空间牺牲；白色的属于那些在空难事件中失踪的宇航员，他们在星船失事后下落不明。当然，多半也是牺牲了，只是未能查明而已。

　　秦蓓绮母亲那块碑的铭文是白色的。

　　秦伯廷父女默默地站在蓝天下的墓碑前，眼中噙满了泪水。姑娘的妈妈和父亲一样也是宇航员，两年前驾驶“使者号”太空船在太阳系外不幸迷航，飞船和它的全体乘员自此失去踪迹。噩耗传来，一时世界为之震惊，数亿的男女和孩子在电视屏幕前泣不成声、不能自制。

① 原文写于1999年，此时冥王星已被认作太阳系的大行星，但在2006年8月24日召开的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第26届大会中，科学界已一致同意将冥王星排除在大行星之外，重新定义为矮行星。故太阳系仅有八大行星，此处暂依原文。

　　当时秦蓓绮也和其他孩子一样是在屏幕上得知妈妈罹难消息的。打那 以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活泼开朗的她变得沉默寡言，圆圆的娃娃脸也变 得尖削了，常常独自默默沉思，这使她显得更为成熟了。她内心中深藏着 一个誓言，但是从不曾告诉过父亲。直到今天，在母亲墓碑前，秦蓓绮知 道表露心迹的时机已经来了。

　　他们在草地上坐下，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微风吹拂。两个人沉浸在哀伤中，默默回忆着旧事，都没有多说话。最后秦伯廷想驱走一点儿愁思，环顾高高的蓝天和明绿的旷野，“这个世界多么美丽啊，值得我们为它献出所有的一切。”

　　“爸，当年‘使者号’太空船的航行目标是什么？”

　　“‘使者号’的任务是寻找太阳系的第十颗大行星。你知道，太阳系有九个大行星，最远的一个是冥王星。在20世纪科学家就发现，冥王星的运行轨道不符合数学计算出来的结果，这表明它附近有一种很大的引力在干扰它的运行。由此科学家一直怀疑在更远的地方可能还有一颗不曾发现的大行星，也就是第十颗大行星。根据波德定律计算，它应该在比冥王星远一倍的称为MW24的空间里，然而天文学家始终没有找到它。‘使者号’的任务便是到MW24空域进行考察，寻找那颗第十大行星。”秦伯廷叹了口气，陷入深深的回忆，“飞船是由很有经验的船长和领航员指挥的，没人想到会出事。不过即使知道有风险你妈妈也不会犹豫的，她是个很坚强的人，你要学习你妈妈这种精神。这是对她最好的纪念。”

　　秦蓓绮觉得是开口的时候了：“爸，妈妈是个伟大的英雄，是不是？”

　　“当然，为人类献身的人都是英雄。”

　　“那我怎么办呢，我？”秦蓓绮几乎是喊叫了，“我要学妈妈，当宇航员！”

　　“你？”秦伯廷从来没想到女儿有这心思，“真是小孩子说话。你还小，还在上学……”

　　“我说将来！我也不小了，念大学了嘛。”秦蓓绮有点急躁，一开了口便忍不住一气倒了出来，“毕业以后我也要当宇航员。我要去太空，到‘使者号’失事的空间去查清出事的原因，说不定还能找到妈妈的一些有 纪念意义的遗物！爸，不要舍不得我，你也是个宇航员。”

　　秦伯廷着实吃了一惊，望着女儿迫切期待的眼睛一时百感交集：“这不是你有愿望就能实现的事，你学的也不是空间科学专业……”

　　这一点秦蓓绮早就想过了，“我学医学，现在太空飞行旅程越来越远，时间越来越长，飞船上必定需要配备医生。”

　　“医生多的是，刚出校门的能挨得上边？还想指定去MW24，真是说傻话。”

　　秦蓓绮紧紧缠住不放，“你是宇航界里的人，能一点儿办法没有？爸爸，你一定要替我找机会。”

　　“那么容易？”秦伯廷凄然一笑，又叹了口气，“好吧，我留心着就是。”

　　第二天，秦伯廷来到国际空间署，外空间中心主任西柏哥博士在办公室等着他。

　　秦伯廷是中国航天大学毕业的空间科学家，30年来参加过7次太空飞行。其中有一次飞船遇到意外险情，他凭着惊人的冷静和机智，在燃料舱发生爆炸之前4秒钟排除了故障，由此成了全世界家喻户晓的宇航员。秦伯廷以前没有和国际空间署打过交道，这次是空间署邀请他前来的，他猜想可能是有妻子的新消息了。他也知道，在那么遥远的空间深处失踪了两 年的人如果有什么新消息，只能是证实死亡的消息了。不过知道了总比永 远悬着要好。

　　国际空间署是由十几个国家联合组织的一个空间探索机构，前年发 射的“使者号”就是空间署安排的一次重大计划行动。按计划，“使者号”将飞越冥王星，跨出太阳系边界而后再飞行60亿公里，第十大行星可 能就在这片被称为MW24的空间里。在此之前人类还不曾跨出过太阳系， 所以探索MW24是一个风险很大的勇敢尝试。“使者号”的失事给了空间 署很大的打击，但他们没有就此退缩，决心重新派出一艘太空飞船。飞船 的任务一方面是寻找“使者号”的下落，同时继续完成“使者号”未竟的 使命。空间署决定请秦伯廷担任太空船的船长。

　　当下西柏哥博士请秦伯廷就座，秘书小姐端来了咖啡。西柏哥直接切入正题，“秦先生，你妻子的不幸，我感到很难过。但我要谈一件很重要 的事情。”

　　“是有‘使者号’的新消息吗？”秦伯廷压抑住不安，故作平静地问。

　　西柏哥微微一笑，“比‘使者号’新消息更好的消息。‘使者号’失踪后我们一直监听着它的通信频率，4个月前我们终于收到它发出的求救 信号。信号很微弱，方位也偏移得很厉害，但毕竟表明‘使者号’还存 在，至少还有乘员活着。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好消息。”

　　“求救信号说了些什么？他们在哪里？”秦伯廷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

　　“我们只收到几秒钟，只读出‘使者号’和‘SOS’几个字。你知道‘SOS’是过时的呼救信号，说明他们的处境一定非比寻常。第二个消息 是，空间署决定再派一艘救援飞船到MW24空间去。建造新船当然来不 及，现在正在改造一条设备很好的‘双子星号’，并且装配了最新设计的 引力导航装置。这样飞船就有了光学和引力双重的导航能力。顺利的话， 18个月之后点火升空。”西柏哥意味深长地看着秦伯廷，“未定下来的只 有一件事。”

　　“什么事？”

　　“乘员名单，首先是船长。我们决定请你担任这个职务。”

　　秦伯廷大感意外，许多问题一起涌上心来。秦蓓绮毕竟还小，这次出航风险很大，万一有什么意外谁照顾女儿？西柏哥见他沉吟不决，又说 道：“我知道你有个孩子，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秦伯廷考虑了许久才下决心，“我提一个条件：我孩子也参加这次 飞行。” 西柏哥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带着个小女孩出太阳系？你在说笑话吧？” “不是小女孩，明年大学毕业了。” “她是学什么的？” “明年她就是一个医生。”

　　 西柏哥吹了声口哨，背着两手来回踱了半天。“体格条件呢？” “我看够格。如果你同意，现在就可以开始体格检查和体能测试。” “好吧。她还得先接受一些有关的训练，这个我来安排。”西柏哥很

　　高兴谈判这样轻松，秦伯廷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姑娘的事好办，这次救援行动本来就考虑要在飞船上配备一名医生，乐得顺水推舟。“祝贺合作成功，我们来干一杯。”

　　西柏哥又让秘书抱来一大叠文档，从中抽出一份：“秦先生，这是你的高级宇航员班子候选人名单，如果你认可就定下来了。这位马德卫博士50多岁了，是位老资格的领航员。汤普森博士是位大个子黑人，飞船设计师，过去当过轰炸机驾驶员，担任‘双子星号’的总机师。还有这位裴音小姐，是计算机专家、空间科学家。这三个人是你的主要助手，也是控制飞船的头脑。你可以先和他们研究一下救援行动的方案。”

　　秦伯廷沉吟一会儿，说：“寻找‘使者号’必须沿着它走过的航线飞行，所以我还要知道它遇到了什么样的危机，以免重蹈覆辙。”

　　“完全正确，我会详细告诉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