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诞辰98周年
彭茂辉
今天是2021年农历9月初6,是我父亲98岁诞辰纪念日(1923—2021),距离父亲离开我们也已经16年了。父亲的一生,既波澜壮阔,又平淡无奇。留在我心中的诸多关于父亲的记忆,都是很平淡的;但是平淡之中的父亲,却有许多令我难以忘记怀的记忆。
我对父亲的记忆,大约是从1970年左右,在我5、6岁时的时候开始的。在1970年以前的43年间的父亲,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位什么样的父亲?我只能通过与父亲多次的促膝交谈,以及平常与叔婶、兄姐们的片言只语中,大致知晓。让我以年代为序,来回忆一下我心中的父亲,作为对父亲98岁寿辰的纪念,寄托我们的哀思。
1970年代初,我们家的人口达到了9人,虽然俩位兄长分别于1968年、1970年应征入伍离开家乡,我们仍然还有7口之家。当时的住房只有两间厢房,据说是七花姑姑父母(我们称呼:大爷爷)去世后留下的祖业(曾祖辈留下来的房产),由我父母成家后居住。我们兄弟姐妹7人,都是在这栋房子出生、长大的。由于人口众多,居住拥挤,修建新房,改善居住环境条件,便成为当时我们家面临的主要任务。建房计划从1968年开始筹备,1970年动工修建,1972年新房建成,历时5年。建房过程中面临的几项重大工程是大量的柱头和房梁、各种板材、盖房用瓦。在此过程中,作为家中主要劳动力的父亲,自然要承担大量的繁重劳动,如从尧家坪砍树、去老膺青砍木料,以及对木材的搬运、加工、锯板,还有烧瓦过程中的采泥、制瓦、燃料、搬运等,都离不开父亲的的身影。大约是1973年吧,父母把新建的房子的右侧用稻草、玉米杆、竹蔑等材料进行简易装修后,便搬进去居住。锯好的木板要放到楼上晾干半年以后,才能用于装房子。父亲在一次上楼堆放木板的过程中,我亲眼目睹了他不慎从楼上跌落到了地面,未放稳的一些木板也随父亲滑落,压在了父亲的身上,伤势严重。可是,限于当的医疗条件和家庭贫困,重伤的父亲没有进过一天医院,在床上躺了将近3个月,伤情得以慢慢恢复。自此以后,父亲的腰就再也没有伸直过,留下了永久的“驼背”。直到1991-1992年我接父亲到贵阳期间,通过检查才知道是“多处腰椎压缩性骨折”。为了子女们的安居与成长,父亲从此承受了30多年的伤痛之苦。然而,父亲30多年的伤痛,有谁知?可曾怜?
1970年代,我们家在当地是有名的红色家庭,俩位叔叔当兵、提干,长兄当兵、转工,二兄当兵、出国,这在当地方圆近百公里范围内都是少有的。因此,我们家在当地得到了多数乡亲和当地干部的关注与尊重。我们的父亲也由此沾光,被推选为大元生产队的队长兼出纳,一任就是10年之久。父亲在生产队长的任内是比较称职的。他工作积极主动,尽责尽责,身先士卒,早出晚归,以身作则,委屈求全,顾全大局,从不以“权”谋私,侵吞集体分毫。我们的父母一生不曾富有,却从不虚假,不小气,不贪小便宜。1960、1970年代,江湖匠人走村串乡、逃荒要饭者流浪四方的现象比较普遍,他们每路过一个村寨,都要留下来寻一户人家歇脚、吃饭,甚至留宿。彭姓三大寨,我们家成为当时这些人光临的常客,有些是被寨子上人专门带到我家的。善良的父母,同样善待这些流浪江湖的人,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正是由于他的正直善良,被寨上少数人认为软弱可欺,处处为难父亲,事事与父亲作对,父亲由此吃了不少苦头。比如由于会计做假帐,让没有文化却兼出纳的父亲,出现现金与账目不吻合,为此赔了不少的冤枉钱;有的人仗势身强力壮,寻找机会殴打父亲,让父亲枉受皮肉之苦;还有的人嫌我们家人口多而劳动力少,粮食按人头分,使他们吃了大亏,时时牢骚满腹,怨声载道,当面或背后责骂父亲;有的人利用父亲的单纯与善良,挑拨离间,制造邻里矛盾,让父亲左右为难,处处背过,达到某些人不可告人的目的。现在回过头去看,当年那几家专门欺负父亲的人都没有善终,而父亲83岁高龄离世,儿孙满堂,人丁兴旺。这是上天对父亲一生忠厚善良的最好回报。
1980年夏,母亲去世后,家里的顶梁柱就完全倒踏了。同年秋天,我也当兵离开了家乡。孤独的父亲勇敢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携二姐、彭涛、彭宁,艰难度日。在父亲的主持下,二姐出嫁,彭涛成家,彭宁长大成人。在此10年的日子里,家庭里里外外的背后,无不凝聚父亲的心血和汗水。尽管父亲没有母亲般的细心与慈爱,但是,作为60岁的老人,独自承担起家庭重任,其艰辛的程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作为我们的父亲,以自己高度的责任感,以他的勤劳善良、纯朴正直、吃苦耐劳精神,为我们树立了做人的榜样,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父母一生不曾富有,可从不虚假,也不小气,欺负父亲的人都无善终,而父亲儿孙满堂,兴旺发达。这是上天对父亲一生忠厚善良的回报。
在没有
“计划生育”的1980年以前,人口是自然增长。父母生育我们兄弟姐妹8人(大约8岁的时候,排行第五的“发扬”夭折)。即便如此,在当时彭姓三大寨中,我们全家的人口仍然在三寨排列第一。当年寨子上也有许多人家生育子女众多,却都很难成活,原因在于营养、医疗、关爱不够。我们七个兄弟姐妹的健康成长成人,可见当年父母对我们的关怀与慈爱,非同一般。这一点,我们今天透过现象看本质,仍然让我们看到了父亲母亲的伟大与崇高。父亲对于我们家庭的建设、稳定,以及辛勤抚育我们七个兄弟姐妹健康成长的功绩,无可否认,不可抹灭。
1990年代,父亲曾三次到我工作的湖北短暂居住。当时我已经分得住房,居住条件较好,本想让父亲长期与我居住,多少享些清福。但是,父亲每次住到2、3个月以后,就特别的思念故乡,牵挂老家的亲人们。印象最深的一次,他对我提出送他回老家,我以“工作太忙”借口,试探他的态度。结果呢,连续10多天,总是躺在床上长吁短叹,每天既不愿吃饭,每顿喝酒吃菜的量也明显下降。我知道是留不住他了,随后就请假将父亲送回老家。当我们刚回到德江县城下车,他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精神抖擞、有说有笑的朝二姐家走去。父亲在湖北的日子,我们相处融洽,他曾对我不喜欢吃剩菜训导我:你倒掉的菜,比老家有些人家吃的还要好,浪费可惜了呀。我告诉父亲,我的胃肠功能一向脆弱,吃剩菜会增加我生病的机会,父亲也就不再多说了。父亲在湖北期间,我的领导、战友、同事及家属们都对他尊重有加,十分关心。尹修华战友的夫人小孙专门为父亲织了毛线衣;杨和平院长一家多次请父亲到家中吃饭喝酒;王美平一家时时来看望父亲,陪他喝酒......这些都让父亲感到非常的愉快。2001年,应富兄陪父亲到湖北时,正遇上我带队40多名同事及家属去秦皇岛、大连、北京游玩,父亲与我们第一次到了北京,登上了天安门。在去北京的火车上,列车长、乘警长两餐在餐车用丰盈的酒肉招待父亲,让父亲感受到了旅程的亲切和快乐。父亲后来对我说过,能去看看北京天安门,是寨子里许多人梦寐以求而不得实现的愿望,他对此非常荣幸和满足。
2004年,我回到铜仁开诊所后,女儿、儿子也在铜仁由我抚养。当时曾希望接父亲到铜仁与我一起居住,为此专门写信给彭涛、彭宁,希望安排人专程送父到铜。后来因为父亲年事已高,身体进入衰弱期,难以远行,使这一愿望未能实现。这也成为我最终未能在父亲病重的时侯,回到他的身边尽孝送终,留下了一生的遗憾。
对于1970年以前的父亲,在父亲生前,我与他有过多次交流,我当时作了记录。大意是:我于1923年农历9月初6生于务川县大溪乡尧家坪高家。1944年成家,1945-1946年间,曾去角口帮工,一去数月;也曾徒步到沿河思渠、思南的码头背盐,以出卖苦力来嫌得银元,补贴家用。194747年12月被国民党军队抓兵服役。一路经金竹,抵务川,春节时抵思南。在此训练三个月,经玉屏、芷江、衡阳,坐火车达长沙。1948年4月抵武汉,5月底达徐州,移交正式部队——国民党第88师,受训2周,为即将到来的淮海大战修筑工事,。1948年6月8日晚上开小差,步行20余天,中途偷爬运煤的火车,整个人埋在煤堆里,生怕现发后作为逃兵抓回去受到军法处置。1948年7月中旬抵武汉。又从武汉偷乘货物火车达长沙。从长沙步行至洞口,就地打工为生,遇贵州同乡老詹,打工烧碳约半年。1949年正月22日离开洞口,月底达铜仁,就地打工两个月,4月份回家。途中在湖南时托人写回书信一封,家中有回信一封,信是彭华松之父看的。当时家中有8口人:两位老人,两弟两妹,还人我们俩口子。1949年冬月迁居至大元,与七花妹妹(孃孃)同住。七花妹妹父亲欠债,我们替代还债而得到当时的房子,彭泽良家得了大田坎的大丘田。本人年轻时嗜好赌博与喝酒。解放后以务农、养育儿女为生,生活艰辛。
父亲虽然以83岁高龄离开这个世界,但在他临终弥留之际,身边却没有一个儿女守护着他,在我的心里,我的父亲是孤独离世的,也是痛苦离世的。外甥吴仕明在父亲去世的当天早上到了堡上,亲眼看到了自己外公临终前的状况,并送走了他的外公。在父亲去世后的7年时间里,我曾无数次在想象父亲弥留之际的情境是怎样的让我痛心:年迈体衰,重病卧床,食之不进,动之不能,呼儿不应。饱经风霜、风烛残年的多病身躯,在失之护理与照顾的孤独煎熬中,一点点地消耗自己的微弱的心力,最后象荒野里的一片秋叶,无助地随风飘落,临终孤苦,晚景凄凉。尽管我当时就在300km外的铜仁小城,尽管我为预备老人晚年生活而长年有专款留在老家,尽管在5天前得知老人生病时我就已答应会尽快安排好工作即速返程,尽管我已向当时承担赡养责任的兄弟姐妹交待:要马上去请当地知名村医、我的朋友陈权医生如何用药以维持老人的生命治疗,务必要待我归来。然而,因为种种原因,
老人临终凄凉,临终无言,临终无陪。在老人的眼里,我们这些似乎可以依靠的所谓儿女,老人又真正能依靠我们什么呢?除了一点有限的孝心,我们既不能从伦理意义上把一个迟暮的老人真正当一个孩子去悉心呵护,也不能从医学意义上帮助他解除疾病和一生的劳苦带给他的疼痛和苦难,更少有不怕丢工作、扣工资,而请假、辞职后专注侍候父母于病榻前。我们眼看着老人被疾病无情地折磨,最后被死神收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父亲诞辰98周年之际,聊作此文,以兹纪念。愿敬爱的父母在天堂安息,在九泉含笑。
2021年10月12日18:30时于贵阳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