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好学生董玉璞的文笔
发布时间:2015-09-06 11: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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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龚之妻
“妞(我的小名),走路把腰挺起来,要有自信”,清晰地记得这句话。当时,刘龚老师站在他媳妇儿、我们嫂子打工的文印室门口,对着走路稍稍驼背的我大喊。我当时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应该是温暖的吧。心里一直把他当一个大哥哥,所以他突然消失,我用了这么好几天的时间,依然没有驱散不愿意相信他已离去的强韧意念。
春节跟同学去看他的时候,他躺在一间黑黢黢的病房里,因为化疗头发和胡子掉光了,瘦了好几圈颧骨大高,人十分憔悴。看着几年没见的同学,龚哥没事儿人一样跟大家开玩笑,问谁谁谁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谁谁谁是不是长胖了,明明是强颜欢笑,却笑得天真灿烂,让人不忍拆穿。说起自己的病,龚哥轻松得吓人,告诉我们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肿瘤医院的每一层楼楼道里的窗户都是关着锁着的,因为会有人想从那儿跳下去,说自己化疗初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难受得忍不住时,就有过这种念头。同学们挨着站着围着病床一圈儿,心里都是各种担心和不安,却也都笑着听龚哥讲这些有的没的的明明很沉重却轻描淡写的小话题。那一刻,好心疼。
之前一直听说这种病难治,所以一直牵挂着。四五月份的时候给他发短信,问病况。龚哥回复说已经没事了,都可以打篮球了呢,心里松了一口气:“龚哥,那等大伙儿暑假都回去了,咱一起去吃烧烤?”“那都不是事儿”,看到这条短信心里真的是好高兴。
一直都觉得是没事儿了的,一直都觉得龚哥都已经活蹦乱跳在球场了。噩耗传来真的是惊呆,反应了有几分钟还是觉得是有人在跟我开玩笑。脑子里一直在问:“龚哥,说好的一起去吃烧烤呢,咱还没好好坐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大天呢?龚哥,你干嘛呢,不是说都已经好了吗?”好生气,说好的事儿怎么能不兑现?
不相信着,却还想去看他最后一眼,似乎真的就是想去确认一下心里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下午六点钟,新开了一个账户,发到班级群里,想让牵挂着却赶不去送龚哥的同学们尽尽心。从那一刻起,我的手机就在不停的响,都是同学的短信和电话,群里更是炸开了锅。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所有人都在埋怨老天不公,但大伙儿心照不宣通过各种途径往账户上转钱。因为我们是早上三点钟的火车,所以在群里就催促大家尽快完成汇款,手机不停提示有钱汇入账户,我一一确认,好多不知道的名字,一问,很多同学都是自己来不及到银行或者自己钱不够托人转汇的。忙着感动着,还有同学不停发短信“帮我抱抱老师那两个孩子”,“刚参加工作,钱真的是不多,班长,我现在真的是有心无力,只能转那么多了”,“班长,我们可以再开一个账户,大家逢年过节往里面打钱,可以平时也帮帮嫂子和孩子们”,“明天代我多看两眼,代我多送两程,代我多唤两声刘老师,没有在病重时去看他,总归填不了心里的空漏和愧疚,帮我说一句深深的对不起”。……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还有人在跟我联系问明天最迟几点打钱能够跟得上。三点钟的车,本来想好好睡两个小时就赶路,但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龚哥说的话他的笑脸他平时在教室的样子,越来越觉得天意弄人,人间好人这么少为什么还要拉他去做天使。流着泪止不住,可惜可叹可怜,愤怒委屈感慨,“天上应该又多了一颗闪亮活泼的星”。
由洛阳到老师家总共坐了八个小时的车,中间火车、大巴、公交、三轮、老年代步车,我们几乎转了能转的交通工具,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做老师,漂泊在外,在外面的路多难走,一年只回一个星期的家,到底会有多少牵挂?
真正看到龚哥躺在那儿时,顿时全身无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心里的急切超过了悲伤,急切地想出去,急切地想否认这个事实。从头至尾没敢往灵棚里去,怕看见那张确认身份的照片。后来还是不小心看到,咧着嘴笑得阳光青春的大少年。
嫂子悲恸欲绝,我跟她说说话儿,嫂子说没想到他走这么快,以前所有的事儿都依赖他,都是他拿主意,这下该怎么办。她说看到他走的那一瞬间,都想随他去了,但还有两个孩子,她不能把他们搁下。嫂子说,龚哥懂事儿,不怎么回家但家里的亲戚都喜欢他,住院的时候,不管多难受,每一次见他妈妈进来,都是笑着跟他妈说,妈我没事儿,我马上就好了。嫂子说,龚哥一直说舍不得走,舍不得爸妈,舍不得她舍不得孩子,到最后那一个星期,龚哥坐卧不安,两分钟都坐不住疼得厉害,知道自己情况不好,闷着头一句话不说,没有说过一句疼,没有流过一滴泪,一直到离开都没有说话。
多么坚强一人儿,终归没有抵得过不公平的命运。听一个老师说,今年六月份高考报志愿,很多学生去家里找龚哥给意见。龚哥觉得这么多学生来找是对他的信任,家里地方又太小不方便,还撑着去办公室指导学生报考。去年龚哥去招复习班的学生,结果后来查出病症,龚哥不愿意手术非得往暑假拖,他说,这些学生都是他招来的,复习班学生本来压力就大,他要是走了估计学生压力更大,每一届学生都耽误不起。我想问:龚哥,你自己的身体耽误得起吗?
记得教我们的时候,早上五点二十我们进教室,基本上龚哥都已经在我们之前站在讲台上了,我问过他,干嘛那么早,我们学习又不是你学,龚哥说,我站在那儿你们起床进教室学习有劲儿,我得给你们加油呢。比我们早一步进教室,比我们晚一步回家睡觉,所有事都要做好负起责任才算心安,龚哥十几年把别人几十年的活儿给干完了,他累了吧。
龚哥不是没有毛病,别人都说他“护犊子”。最明显有一次,我们去实验中学听专家讲课,我们班同学到的时候发现分给我们的座位已经被别人坐了,龚哥听说之后二话没说,当着那些占座儿学生老师的面儿,直接把他们撵走,说位置让给你们坐了,我们班学生咋办。我们当时不是不觉地扬眉吐气,那简直是趾高气扬地坐下。我第一次见有老师这么处理这种问题,不怕得罪人,不怕别班同学骂,好痛快。跟着龚哥做学生,永远有一把伞罩着,打扫卫生被扣分了,领导骂下来,龚哥接着,然后一转身还是笑嘻嘻对我们,不怎么发脾气,有时候心里实在不爽,也就是拿个篮球去操场上撂撂,从来不会迁怒到我们身上。学生宿舍分得不好,龚哥骂骂咧咧:这不行,我们班分这宿舍太差,要啥没啥,学生住着不舒服,我要去找领导要好的。有人劝过他,学生一批一批都是要送走的,你同事你领导一直都在,你何苦去得罪他们保全学生,但龚哥好像一直这样,他有自己的原则。
嫂子说,龚哥在学校跟同事处得来,在家跟家里人处得好,学生面前学生都喜欢他。他惟一的不好,对这两个孩子付出太少。她说,刘岑(大儿子)有一次晚上发烧39度,给龚哥打电话龚哥不接,到了晚上两点多他才回去,嫂子就问他干嘛去了,他说有一个学生生病,他背他到医院。嫂子火了,说,你儿子也生病,龚哥说,儿子生病不是有他妈在吗,我学生的爸妈在哪儿呢?嫂子说,龚哥选择了当老师就是选择了以学生为重,我问她,你抱怨过他吗?她说,当然啊,我跟他吵,但他也哼哼哈哈过去了。当老师是他的选择,嫁给他是我的选择,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负责任,我觉得有安全感。
到龚哥家里的时候,心里觉得荒凉的还有他的家庭条件。用“家徒四壁“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家里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我当时心生疑问,内心怎样强大的人才能在这种条件下活得那么乐观大气,活得不管自己受多大的委屈也不去抱怨,活得让所有人都只看到他的笑脸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的好?从老师家离开,经过龚哥躺的地方,几乎是无意识的,我说了一句:龚哥,我们走了啊。真的就好像他会回答我,甚至能想到那个场面:龚哥由于太拘谨搓着手,阳刚健康的笑脸,说上一句,好啊,你们慢走……
刘龚只是一个老师,算不上大人物,他短短来世上走了一遭,做了父母的好儿子,妹妹的好哥哥,太太的好丈夫,儿子的好爸爸,同事的好兄弟,学生的好老师。顺便告诉所有人,应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人生面对生活面对挫折面对飞来横祸,还有,应该怎样来活。
“赤子之心为人,潇洒谦卑处世,鞠躬尽瘁为师”。极不乐意送别,对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好老师。但还是想说:龚哥,一路走好,您在那边一定要幸福,下一生,愿您过得不那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