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火车站，乘坐公交车过平门桥向西，依稀在“西中市”下的车。然后，你带着我朝“阊门”方向走，说去看一看苏州非常有名的“山塘街”，闲情逸致可谓奢侈之极。

那时还没有双休日。周日，原本我要参加一个公益活动；你说好回苏州看父母。一大早，一通电话改变了当天的行程，你说“有个老同学需要帮忙”，接着就约了在火车站一道出发。可到了苏州站，你接到老同学的BP机短信：下午才能从上海回到苏州。于是，这条短信促成了当天的“姑苏半日游”。

    走了很远才见到阊门，貌似阖闾城的一段遗存，已然斑驳不堪，春光入画显出几分做旧的凝重。略微有点生机的，那是山塘街旁三两株柳树，涤丝因风而起把白絮抖落水中，缓缓远去，让人感到水是在流动着的。前两年，我又去了那儿，已然面目全非。现如今，这一带是姑苏城相当繁华的所在，仅次于观前街商业区，自然没了柳树，更没有故人相逢可供辨识的旧场景。

坐在水边石阶上，你一言不发，我一声不响，过了很久很久。

我掏出“随手撕”，用钢笔画了幅《岸柳垂丝入水》图，线条糙了些，意象却不乏韵味。我把它黏在你的袖子上，你看了看，想了想，摘下“随手撕”，讨要钢笔在上面抄了首古诗：芳事阑珊三月时，春愁唯有花落知。柳绵飘白东风老，一树斜阳叫子规。

意思大致是：暮春时节，飞花落尽，春意阑珊，淡淡的思绪涌上心头；柳絮飘飘，随风起舞，落日余晖，只听杜鹃声声催春入夏，平添几分惆怅。诗中有柳丝、有飞絮，和眼前的画面倒也有几分贴切。

你让我猜“这是谁的诗词”？

诗句读来不陌生，却想不起作者是谁，我一时懵圈。那时没有手机，没有百度，自然没有海量的脑汁可绞，但凡遇上知识点“卡壳”，只有等待莫名的机制偶然触发，才能重启大脑检索答案。

于是，我在“随手撕”上抄了首熟悉的诗，一位宋末元初诗人的作品，写的也是暮春主题：东风庭院夕阳天，恨绿愁红又一年。春自要归花自落，莫将芳事怨啼鹃。

两首诗中的遣词、状景十分相近，有东风、有白絮；有夕阳、有子规；有芳事、有春愁，区别就在于人的主观情怀不同，前者是赏花伤春之人，后者是踏青闲适之人。

你偏过头看了半天，似乎有点疑惑，于是问我“这是谁呀？”我笑了笑：“这样吧，你告诉我，你那首的作者是谁；我告诉你，我这首的作者是谁”。于是，我们各自把作者的名字写在“随手撕”的背面，一二三！起开——

黄庚！作者居然是同一人。

四目交投，忍俊不禁，我俩狂笑不已，引得过往行人侧目。尤其你“哈哈，哈哈”的发音，让人怀疑是一个淑女发出的，更像是狂狷之气正盛的豪放书生。当然，没人知道我们因何而笑，没人知道我们笑而不止的真正原因。

其实，这两首诗词都是高考复习的内容，说可笑之处，我们参加高考中间相隔七八年，居然分别背了同一作者、同一主题，不同表达的两首诗词，而且，彼此不能一口报出对方熟悉的诗是谁写的。笑中饱含自嘲自讽，笑自己浅尝辄止，学而不能贯通；笑八股陋习贻害无穷，高考难免误人!

离开山塘街，你又带我去了十梓街。记得是从石路向南，走过长长的三香路，十梓街的路面好像是石块拼的，路尽头是苏大老校园，校园里并没有什么胜景。实在想不起你带我参观苏大校园的理由，是在这里曾有一段难忘的时光，还是这里有过你的梦想？总之，在介绍校园的时候，你眉飞色舞、神采飞扬，那个场景至今犹在眼帘。

暮色深去，姑苏城下起了绵绵细雨。返程的列车上人很少，结伴同行的人相对而坐，隔着小桌板用眼神说话；单个儿独行的人脸朝玻璃，或许叹在一别万年的窗外。而我们，只是比肩而坐，不想逆向。

暮春里，还有谁追随你路过的痕迹，望不穿江南的尽头，如今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