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头七了。我弄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并被迫适应了这个事实，还是麻木不仁，依旧宛若梦中。

    我再见您，竟然是在那个冰冷的棺木前。任凭我怎么哭，怎么痛，怎么撕心裂肺，您都只是自顾自地躺在那里，岿然不动，完全不顾及我的心如刀绞，悲痛欲绝。我几次神志不清，几近恍惚。您的面容依旧，小巧的鼻子依旧，细腻光滑、似乎弹指可破的皮肤依旧。可不同的是，曾经慈祥的目光不在了，曾经的坚忍没有了，曾经的温暖再也回不来了。
    
   盖在您胸口的黄色莲花寿被为什么会微微起伏？您紧闭眼睑下的睫毛为什么会轻轻颤动？

    我久久地伫立在您棺木前，不肯离去。我甚至是怀疑弟弟、爸爸和所有的人都搞错了，他们肯定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竟然把这样栩栩如生的一个人独自留在比春城的冬天还冷的棺柩中。我想要把您从棺木中拉起来，让他们所有人看看他们到底犯了多大的错？我的母亲明明还在，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明明就在我的眼前，怎地那些美好就倏然成了隔世情怀？

     为什么最后守在您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为什么您不肯等我回家？为什么您一句话都不愿为我们留下？为什么您不让我给您净身更衣？为什么您不能再给我最后一个拥抱，最后一个亲吻？为什么您要把所有的苦难咽到肚子里？为什么您不肯相信女儿也可以是山，是树，是您和爸爸永久的依靠？

     您应该也必须让我为您做点什么。您不能让我在悔恨中度过我的余生。您不可以残忍地剥夺我最后一次为您尽孝的机会。

    在肝肠寸断中给您写悼词，在心如刀割中给您致悼词，是要弥补我心中的愧疚，抚平我心中的创伤，填平我心中的遗憾，释放我悲苦的情怀，更是想要为您做最后一件事，也为二姐留下唯一一件我可以从您葬礼中保存下来的东西。 

    葬礼的前夜，我在瑟瑟寒风中离开书写那份悼词的宾馆，信步行走在初冬的街上。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您的故居。站在楼外，我抬头看到二楼家里所有的窗户里都散发出了柔和温暖的灯光，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点燃的最后的光明。我疯也似地跑回了家，拼命地使劲叩门，我清楚地感觉到您的存在，我甚至听到了您的心跳、您的呼吸。我确信您一定就在屋里，等着我回家。您一定是在厨房里忙个不停，等着把热气腾腾的一盘饺子端上餐桌，为女儿消除一路的疲惫。您有没有听见女儿的呼唤，您有没有体会到女儿心里有多焦急，有多痛，有多苦？您为什么要把女儿拒之门外？哪怕您是躺在病床上，您为什么不能应我一声，再叫我一声老闺儿？

    葬礼那天，在您告别尘世的最后十几分钟，在我最后一次摸了您早就没有温度的手，在我瞻仰完您的遗容、手捧骨灰盒来到告别厅后，在我与您相聚的最后时刻，我几近昏厥，四肢僵硬，抖如筛糠。我没有办法独立地行走，独立地站立，独立地握紧悼词。我的魂魄好像要脱壳而出，弃我而去。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的神智还清，我的坚忍还在，我必须咬紧牙关，不让泪水恣意留下，不被悲伤轻易击垮。我在泪光朦胧中勉强辨认纸上的文字，艰难地诵读写给您的祭文。我环顾四周那些泣不成声、泪流不止、陌生的、熟悉的面孔。然而，我的悲恸又有几人能懂？这种别离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今天，您的孙女儿把您的一张一寸遗像贴在胸口，她说“这是我的奶奶，我要心疼她”。

    妈，我宁可相信您是驾着祥云急匆匆地赶赴了澳洲，轮回转世去做了二姐的女儿。否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您一向喜欢国外恬静安逸的生活，您一直想让我先移民再带您走，您一定是知道女儿不孝，无法完成您的心愿，才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梦想。Jessica的预产期本应是10月29日，可却偏偏一直等到您肉体香消殆尽、魂灵驾鹤西归的这天才肯姗姗来迟。而照片中小小的她，黑眼睛，黑头发，怎知就不是您涅盘重生，从头来过？

女儿泣上

2012.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