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照内桥人影稀
抗战胜利,国民政府还都南京,但是女性心目中的择偶对象,是战功赫赫的年轻军官。最经典例子是年轻貌美的王玉龄嫁了张灵甫,张是七十四军军长,抗日大英雄,蒋委员长的爱将,两人相差二十五岁。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位叫严开运的青年军官,与一位姓汪的美女相爱了。灵犀一点心互通,青鸟殷勤朝朝幕,于是清凉山上玄武湖头,常留下青春相伴的影子。汪姓女士住内桥附近,两个相爱的人送来送去,此情此景让市民羡慕。严开运出身黄埔十期,读过中央陆军大学,抗战爆发,作为蒋之嫡系参加淞沪抗战,参加南京保卫战,最后借助几个粪桶漂浮过江,躲过了大屠杀。
严开运的小儿子正葳是我中学同学,同坐好友,所谓发小。有一阵子,常去他家玩,严伯伯身穿军装,很精神很威风。正是文革期间,解放军在孩子眼里最亲切。记得又一次听他说打仗,说国民党打不过共产党,这是事实,说国军不抗日,这不是事实。当时的印象,一个解放军怎么可以帮国民党说话,后来才明白,严伯伯本是国军,抗战八年,提着脑袋与日本人货真价实地打,打了整整八年。他是一名标准的职业军人,有过少将头衔,后来起义了,由国军转为解放军,成为一名军事教官,在西南军政大学和南京军事学院等院校任教。
严伯伯非常愿意回忆抗战,他身边有太多的军人为国捐躯,幸存者不应该忘记。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改革开放前,没人会想到他,到后来,每逢抗战纪念日便有记者采访,毕竟他是南京保卫战活着的亲历者。
严伯伯耿耿于怀自己写的旧体诗,在漫长岁月,诗是一种寄托。作为军人,他一生寂寞。作为诗人,仍然寂寞。严伯伯不止一次跟我谈诗,给我寄过诗稿,觉得小辈中就这个孩子看上去还有点文化。可惜我对旧体诗所知甚少,对不上话,老人家既遗憾又失望,年轻人怎么都不懂诗了。
事实上,我们早不年轻了,一想到这个,就感到愧疚。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严伯伯已是百岁老人。大家想庆祝,举办盛大宴会,经过研究协商,都觉得与其兴师动众热闹,还不如实实在在,把严伯伯写的诗,写的回忆抗战文章,统统收集,出一本纪念册。
五福之首是寿,正渝和正葳兄弟让我写几句话,说老爷子一直喜欢你,这事你必须做。我不敢推诿,不知说什么才算得体,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诚惶诚恐地写了一千字,祝老人家生日快乐。文章标题取自严伯伯诗稿,记与汪阿姨相恋情形,很显然,这是他人生中最得意最快乐的岁月。
于 2011年7月18日 河西
叶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