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本洁来还洁去
发布时间:2013-10-21 11:4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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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
又一个桂花飘香的季节,不知道是哪一天它就悄然的开了,那小小的无法分清的花瓣,在暴风中飘落一地,无声无息,生命不就像这桂花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清香只留给那爱它和关注它的人。
记得小时候听妈妈说,她出身在河南省安阳市滑县一个富裕的家庭,土改时姥爷姥姥被批斗、炒家,后被赶出那个她曾经生活过的三层大宅院,手上一个通红的玛瑙镯子被硬硬的拽下来抢走了,那一幕给只有十几岁的妈妈留下的创伤是一辈子的。
姥爷为了不让妈妈再受伤害,把妈妈送到亲戚家,让从西安刚回到滑县,我的姨姥连夜带妈妈离开了那里,这一走妈妈到离世再也没有迈进河南省一步。
妈妈就像新移民开始了在西安打拼的日子,给别人洗衣、纳鞋、帮工等等,她的勤快能干西安三学街(碑林博物馆旁边)无人不知,有个中学老师看妈妈能干,免费给妈妈上课,妈妈在月光下把一本本书全部背下来,正因为妈妈的努力勤奋,五十年代中期妈妈在千人竞争中考取到兰州西北师大附中。
兰州西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简称师大附中),其前身为1901年(清光绪二十七年)钦定成立的五城学堂,1902年五城学堂改为五城中学堂,1912年五城中学堂改为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中学校,此为本校改定今名之始。1923年改为国立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1928年改为国立北平大学附属中学校,1929年又改为国立北平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1937年改为国立北京师范学院附属中学校,1937年9月西迁办学。
妈妈到西安后没有到学校上过学,全部是自学,正是她的努力考上了这样一所好学校,但是后来因为出身成分问题,妈妈不得已嫁给了为平西藏叛乱,而留守在青藏高原骑兵团当政委的爸爸,爸爸工作地点经常变动,加之那里不安全,妈妈只身回到西安,六十年代初,妈妈被招工到东郊陕西省红旗水泥制品厂,当了一名行车工,七十年代初,妈妈被调到刚成立的陕西省延河水泥机械厂,一直工作到退休。在我的记忆里,妈妈非常能干,爸爸常年驻守在青藏高原,妈妈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妹三人,从来不休息,哥哥生病、病危妈妈从来不给爸爸发电报,怕影响他工作,苦和累都自己扛着,从不抱怨。
妈妈要求入党,每年大家给妈妈的评价很高,但是每次都没有妈妈,每回领导都会告诉妈妈,每每都是因为出身不好:党需要再考验考验你,你一定会经的起党的考验。妈妈经常把爸爸寄回来的生活费拿出来,帮助很多人和家庭;十几年没有休过一天探亲假,没有报过一分钱,为国家节约了资金;全厂同行技术考试,妈妈的年龄最大,但是她以第一名成绩,让很多年轻人自叹不如;她多次被灞桥区评为优秀女工委员,多次当选三八红旗手,但是不管她多么的努力,一直到退休,也没有能加入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但是在我的眼里,妈妈早已经是个合格的共产党人,如果不是成分不好,为什么以至于到后来讨论妈妈入党时,大家都一直认可妈妈合格,可是最终领导都会觉得妈妈的出身,需要长期考察,这是妈妈一生的遗憾。
妈妈是个平凡的人,她一生都在努力做最好的自己,她虽然没有实现理想当老师和医生,但是她不管再苦再累再晚,每天睡觉前她都会看书学习,我爱读书就是受妈妈的影响。
妈妈骨子里是个特别刚强的女人,二哥当兵走的时候爸爸还在部队,临走的前一晚,我听到妈妈和哥哥的谈话,妈妈告诉哥哥:在部队如果上前线和有危险时,要第一个报名,不能做胆小鬼,如果你牺牲了,我会把你妹妹送到部队,让她接着去战斗,我们会以你为荣!!!这就是我的妈妈,一个有着伟大胸怀的母亲;第二天锣鼓喧天的送新兵,十三名新兵战士,家长们像送孩子去前线般,哭的稀里哗啦,而且一路送到火车站;而我的妈妈,那天领导让她休假,送哥哥走,她不但没有送,只是利用上班前,到哥哥跟前嘱咐哥哥几句就上班了,后来听妈妈说,没有去送哥哥是要锻炼他坚强;哥哥到了部队,妈妈写信告诉哥哥,不能给军人子弟丢脸,要做到不怕牺牲,不怕困难……
我的妈妈特别喜欢戏剧,不管越剧、京剧、黄梅戏等等她都喜欢,最喜欢唱豫剧,而且唱的好;她也喜欢跳交际舞,没想到体态显胖的妈妈,跳起来轻盈,动作标准;刚恢复跳交际舞,很多女孩子到家里找妈妈学习;她喜欢绣花,自己画自己绣的熊猫啃竹子图,很多人都问在哪里买的,有人甚至出高价想买;她喜欢干净,家里一尘不染;她喜欢帮助人,她曾经帮助过文革受迫害从北京下来的,别人都和这家人划清界限时,妈妈不但帮助她,还找爸爸的战友帮忙,当平反后很多人跑去慰问联络感情时,妈妈却离的远远地祝福她。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敢于打抱不平,坚强勇敢,心地善良,大公无私的人。曾几时何,妈妈的白发渐渐地多了起来,我依然忙着在国外的打拼 ,只有过年过节想起来打个电话,在不多的回国探亲日子里,也是在和朋友聚会而很少在家里吃饭,不管多么晚回家,妈妈总是起来准备给我做饭加餐,那一刻知道妈妈一直在等我,心里的愧疚并没有告诉妈妈。
每次赶往机场都是匆匆忙忙,也就没有了离别时的哀伤,妈妈等车开动了也不肯先回家。有次妈妈病危我匆匆的赶回去,来回也就五天时间,看着被病痛折磨瘦的皮包骨的妈妈,恨自己不能陪伴妈妈左右,当我要赶往机场时,妈妈第一次拉着我的手,默默地流泪,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知道那是妈妈在用她的方式和我告别,我强忍着不让妈妈看到我的眼泪,出了家门我早已泣不成声……
从那以后每次回国没有了快乐心情,每一次的离开更像是永别。
那一年夏天我在日本病的很厉害,医院三番五次让住院,我怕影响回家看妈妈,8月底回到西安,只有一个星期的行程,记得临回日本的前一天下午,和二哥、女儿一起去看妈妈,妈妈那天特别开心,她凝视了我很长时间:你怎么瘦了,为什么瘦的这么厉害?不敢告诉妈妈我生病了,一米六四的个子,体重只有九十斤的我;只说是胃不好,妈妈教我偏方用鱼汤治胃病;到深夜我们聊的非常开心,惊叹妈妈的记忆力是那么的好,一口气能说出二十多首唐诗,女儿还给妈妈剪了指甲,并和妈妈拉钩约定下次回国再来看她;这样的约定并没有留住妈妈,在那一个半月后的早上,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和妈妈的今生之缘就这样结束了,结束的那么残酷,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这样的结束让我怎能原谅自己的不孝?想起那么多年留给妈妈是无情的背影,妈妈却在一次次目送中注视着我,在最后妈妈被送进火葬场的火化炉我都没能在场,她的儿子和最爱的侄子送了最后一程;当我拿起托盘,用夹子把妈妈那滚烫的骨灰捡起来,我的心平静如水,生命是何等的脆弱,转眼间竟变成这雪白的骨灰,那一刻我分明听见了妈妈说:质本洁来还洁去。
谨以此文纪念妈妈逝世三周年
2013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