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里的思念

——考证“五姥爷”欧阳波平烈士血沃冀东、剑吼长城的抗战史实

董连辉

元宵佳节，廊坊日报文艺副刊刊出春节前写的怀念欧阳波平前辈的小诗，鞭炮声声中传递着内心深处悠长的伤感与无尽的遗憾……体制内的教条约束，暂不便发表缅怀四姥爷李方州的作品，但欧阳波平算得上我的“五姥爷”，同样是我的前辈，怀念他，宣泄着心中的纠结，向所有无名烈士致敬！

随着对四姥爷李方州的深入调查、挖掘，不仅四姥爷形象在我心中愈发清晰，他的战友兄弟欧阳波平也越发清晰，这位身经百战最不该陨落的将星居然是我的“五姥爷”。记得在创作纪实作品初稿时，当时并没有人告诉我李方州与欧阳波平的亲密关系，我凭着史料常识和一种感觉写下两人共同抗战、开辟地区的细节，现在看来，这也许是两位前辈地下有知，让我将这段尘封的史实公诸于世。

春节回乡，再次与表姐夫姜存金谈起欧阳波平前辈，他说：“你大舅生前开面铺，我们一起去县城，每次路过北戴营抗日纪念碑，他都会感慨地说：‘这里埋着一位八路军营长，叫欧阳波平，经常去咱家找方州老叔……太可惜了，他如果不牺牲，我老叔身后不会是这样，李家境遇不会是这样，我们都能借光……唉……”因为大舅李丛林跟随李方州抗战，他当然熟知李方州与欧阳波平之间的情况。据大舅生前介绍，欧阳波平与李方州关系十分密切，欧阳波平曾表示抗战胜利后来肖家庄定居，他喜欢这里的山水与风土人情，当然主要是与李家的特殊关系。

获知欧阳波平前辈与李家的缘分，对其敬仰中平添一种亲近感，而欧阳波平牺牲72年湖南家人始终没有人来陵园祭奠他，令我惆怅不已。唐山为烈士寻亲的志愿者张红琢为诸多烈士找到亲人，但他却没能找到欧阳波平湖南老家的亲人。表姐夫姜存金告诉我欧阳波平前辈可能是湖南一个带“平”字地方的人，我查找湖南所有县市中，只有平江带“平”字，查找相关烈士资料却没有记载。询问健在的12团二营营长杨思禄将军，他也不清楚，只是告诉我“欧阳波平特别能打仗”。在迁安、迁西、唐山所有党史资料记载中，均笼统说他是湖南人。

在冀东抗战史上，八路军12团是冀东部队组建最早的主力团，欧阳波平是首任参谋长，一营第二任营长，且是在12团遭受重大挫折一营首任营长杨作霖牺牲后临危受命兼任营长。欧阳波平是无论是从其所担任职务，还是有关资料关于重要战斗的记载中，他是冀东军区最具有军事指挥才能的八路军指挥员，与冀东抗日名将包森烈士不相上下。遗憾的是，相比某些冀东抗战人物，其知名度并不高，他的事迹当地工作者、文艺工作者关注不够，远远没有被传播开来。大舅的感慨是有道理的，如果欧阳波平活下来，最小军衔也是少将。

史料的缺失，身后的孤寂，一代抗日将才像他的义兄李方州一样被埋没了，显然，为了民族独立，欧阳波平也像李方州一样，根本就没机会留下后人……李方州、欧阳波平两人生前都是抗日传奇人物，可谓中共迁安鼻祖，身后却是如此孤寂！难道没有后人就成了被埋没的理由？！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涌动心中，今后，我有义务承担其后人的使命，欧阳波平就是我的五姥爷，不是为了沾其烈士荣光，而是为地下的英灵能够安息！

2月6日下午，春节假期结束返回廊坊途中，我取道唐山市，利用等车间隙，专程来到冀东烈士陵园祭奠了欧阳波平。我买来一束菊花和两瓶酒，一瓶42度的泸州貢，一瓶56度北京二锅头，行了乡俗最重的跪拜礼。我一边洒着酒，一边倾诉着为四姥爷申烈的艰辛，似乎见到了久违的亲人……看守陵园的肖大爷见证了这一幕。

这是我自去年以来第三次来冀东烈士陵园拜祭欧阳波平前辈。陵园一共有238名烈士，其中抗日时期烈士入园标准为八路军营级以上、地方区级以上。两位前辈生前情同手足并肩作战，牺牲后本应同入冀东烈士陵园。如今，两人遗骨却天各一方，而四姥爷李方州连个土墓都没有，只知他牺牲后埋在肖家庄村北的龙山上，没有实墓、虚墓，自然祭奠他的地方都没有，幸好有五姥爷欧阳波平的墓址，也算能有个可以倾诉的地方……

经过多方调查求证，欧阳波平前辈的遗骨埋在石家庄华北烈士陵园，唐山市的冀东烈士陵园只是虚墓。据《迁安英烈人物》、《烽火漫天》等党史资料及迁安彭家洼彭振兴等老人介绍，1942年8月8日欧阳波平在南戴营不幸牺牲后，其遗体用一口栗木棺材就地安葬，1963年北戴营村委会将欧阳波平与在彭家洼伏击战中牺牲的38名战士遗骨集中建立烈士墓群，欧阳波平烈士遗骨迁至石家庄华北烈士陵园，当时，举行了相当隆重的迁墓仪式。1986年7月，迁安县县委、县政府将烈士墓群迁至北戴营村西北，建立抗日烈士纪念碑，因战士王运龙遗骨运回迁西老家，这里共有36位战士遗骨安葬于此。北戴营、南戴营、彭家洼在1942年均属于迁青平联合县三总区，正是李方州负责的辖区。虽然欧阳波平的遗骨迁走了，但他的血肉早已融入三总区这片热土……滦河岸边，长城脚下，有李方州、欧阳波平两位烈士的魂，他们的躯体化作了山脉，血沃冀东肥劲草，何须马革裹尸还！这里是中共在迁安的根！

关于欧阳波平前辈的党史资料记载甚少，而且零散。我查阅诸多党史资料、档案材料、走访见证人，还原出这位可歌可泣令人敬仰的前辈。欧阳波平中等身材，相貌英俊，字写得也漂亮，遇事沉着、果敢，讲话干脆，性格随和、平易近人，这一点与李方州非常相似，而且两人都曾做过教师（教员），也正是这些因素，两人相处融洽，一起端掉罗屯、擦崖子等据点。两人神似惊人，明显区别是李方州皮肤黄麦色，欧阳波平皮肤黝黑。

欧阳波平指挥了冀东抗战歼灭鬼子最多、战果最辉煌的几次重要战斗。因其牺牲方式特别，他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无论在迁安，还是唐山冀东烈士陵园、石家庄华北烈士陵园，他连个雕像都没有。

党史资料记载欧阳波平指挥的战斗有：

1940年7月28日白草洼遭遇战，他与八路军冀东军分区副司令员包森一起指挥，在天津蓟县盘山白草洼全歼了日军奉为偶像的武岛骑兵精锐中队。

1941年4月29日，郝树店伏击战。当天，十二团侦察迁安县日本守备队队长滕川，指挥官中原和伪县长李家浦，伪警备副大队长汤鹏举带领宣抚班从新集回迁安，欧阳波平带队在郝树店设伏，歼敌30余名，俘获官兵10人，烧毁汽车两辆缴获弹药一部，滕川等狼狈讨回县城。

1941年春，龟口伏击战，欧阳波平带领战士端掉滦河东岸的黄龙庵指挥所。

1941年6月2日，军分区司令员李运昌率十三团和教导队在蓟县的十棵树(村)、六道街等地宿营时被数千名日伪军袭击和包围。敌人用炮火向部队所驻各村猛烈轰击，施放了瓦斯弹，空中毒气弥漫，敌步兵近抵村边，部队伤亡很大，情况万分危急，欧阳波平临危受命，指挥留下的少数干部、战士，凭借被敌炸毁的残垣断壁为依托，与敌展开了一场鏖战，终于掩护司令部和教导队突出重围，最后，欧阳波平也率部下冲出敌之包围圈。

1941年夏，欧阳波平率领一营一连进人玉田莺子港一带新区。当时，敌人对这一地区统治十分严密，碉堡林立，日伪军、特务横行，给新区开辟工作造成很大威胁。为扫清障碍，拔除一个个据点，欧阳波平命全连战士化装成农民样子，分别坐在由村子借来的12辆大车上，分三路直奔尖窝口、黄各庄、艾林口3个据点，这1 2辆大车远远看去，就象修工事的民工，敌人毫不防备，当他们行至据点前时，百余名战士冲迸据点，日伪军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就做了俘虏，这次共缴获了3个据点的150余支步枪。

1942年1月20日，参与指挥杨店子战斗，歼灭伪治安军第20团300余人缴获机枪5挺，步枪194支及军用物资一部。

1942年7月16日，欧阳波平率领第一营参加了十二团甘河草伏击战，一举歼灭了制造潘家峪惨案的刽子手佐佐木少佐等日军100余名。

1942年8月8日彭家洼伏击战，欧阳波平带领战士在迁青平三总区彭家洼全歼日寇关东军原田东两中队，战斗从清晨打到中午。经过浴血激战，原田东两中队76名日军，除一名侥幸漏网外，其余全部被歼灭。这股敌人是曾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号称“常胜军”。

正是这场战斗，一代将星陨落。中午，部队打扫完战场，来到彭家洼附近的南戴营村，欧阳波平站在队伍前说：“我们打了这么一个漂亮仗，真是威震滦东啊！”这时，警卫员高立忠拿着一支缴获的王八盒子枪来到欧阳波平跟前，嬉皮笑脸地说：“营长，我缴了一支好枪，给你吧！”欧阳波平刚要接枪，突然“啪”的一声，从枪膛里飞出一颗子弹，射进欧阳波平的胸膛，伴随“啊”的一声，欧阳波平伟岸的身躯跌倒在血泊之中……战士们顿时惊愕了，天空阴雨密布，突然飘起了蒙蒙细雨……

迁安一位资深党史专家披露：部队转移到长城脚下，将警卫员高立忠用刺刀挑死。究竟警卫员是误伤还是被敌人收买故意杀害欧阳波平没有弄清。关于处决警卫员这一史实，在所有资料里均予以回避。但从党史回忆资料来看，用的是误伤表述。如果是误伤，部队处决警卫员显然过左，这也许并非欧阳波平本意，当然他当时就牺牲了，如何处理他的警卫员是12团甚至冀东军区领导的事。保留在华北烈士陵园冀东12团老战士付文祥的证明材料里谈到：当时是按纪律处决警卫员的。

不管怎么说，欧阳波平不幸遇难，实在令人扼腕，他的离去，对李方州及李家的身后遭遇，都是致命打击。知情人讲述，欧阳波平与李方州曾一起端掉罗家屯日为据点（后又被敌人占领）、擦崖子据点。无论欧阳波平是死于误伤还是敌人有意害之，他都是当之无愧的抗日烈士，不逊色任何烈士壮举，理应为冀东抗战典型代表人物为后人缅怀。

毋庸置疑，在整个冀东抗战中，与鬼子正面交锋且取得重大战果的战斗几乎都是欧阳波平指挥或参与指挥的，这与某些高级首长单纯指挥与伪治安军的战斗却名扬天下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因为欧阳波平牺牲方式特别，似乎不太壮烈，加之无人系统整理他的史料，导致其事迹鲜为人知，在冀东抗战史上的地位远远没有确立。关于他是否认定烈士在建国后也是有不同声音的，1956年3月23日，冀东烈士陵园向上级（陵园筹委会、省民政厅）提交审核烈士名单的文件中，明确质疑因枪走火牺牲的是否为烈士，虽未指名欧阳波平，因所有公开材料中均认定欧阳波平牺牲于误伤。在教条者看来，死于误伤显然不能评为烈士。正是因为欧阳波平生前的赫赫战功及其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欧阳波平在部队高层人物关注下及时落实烈士名分。倘若也遗留至今解决，迁安民政衙门官僚是不可能为其落实烈士名分的，这一点比他战友义兄李方州要幸运得多！

调查走访中，抗战老人口述，档案资料记载，对李方州和欧阳波平的牺牲都是充满痛惜。无论是官方是否认定李方州为抗日烈士，历史真相不容亵渎！李方州和欧阳波平都是我的前辈，很自豪有这样的抗日前辈。也许这就是天意，安排我做他们的后人，承担抢救、挖掘、梳理他们惊天动地血沃冀东的壮举的重任。只不过，我来得太迟了……不管怎样，我将竭尽全力使两位前辈在后人心中复活，还原历史本来面目！

今后，不仅用文字整理出两位前辈的珍贵抗战史料，我还会用行动永远纪念两位前辈，为了让两位前辈的灵魂不寂寞！为了让号称全国百强县的迁安市民众知道那场惨烈抗战的魂与根……

安息吧，四姥爷、五姥爷，你们的历史外甥会用心书写；你们的精神外甥会永远传承！

附：2014年2月14日廊坊日报A6版文艺副刊刊发：

长城思念

——缅怀抗日烈士欧阳波平

董连辉

  铁脚徒步走泥丸，烽火青衿到延安①。

  山河失色狼烟疾，跃马黄河战幽燕。

  霸蛮神枪多奇志，血沃长城惩凶顽。

  滦水结缘石明兄，文武相济敌胆寒②。

  龙子山下荡倭寇，将星陨落天公叹③。

  燕山有幸埋忠骨，滦水悲歌孤影还④。

  注：

  ①欧阳波平，湖南省人，是位经历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曾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毕业后，奉命与百余名老红军及“抗大”毕业生开赴平西，任冀热察挺进军随营学校军事教育科科长。

  ②1940年欧阳波平随军挺进冀东开辟抗日根据地。1940年1月正式组建12团，欧阳波平任参谋长，后任一营营长，是有名的神枪手，他带领一营在今迁西、迁安燕山南麓开展敌后游击战争，与中共迁青平联合县三总区区委书记李方州，密切配合开辟滦东新区。欧阳波平与李方州单线联系一年多，他经常夜里来李家与李方州商讨抗战事宜。

  ③1942年8月8日，立秋日，欧阳波平带领战士在迁青平三总区彭家洼全歼日寇关东军原田东两中队，战斗结束后不幸牺牲，时年30岁。欧阳波平牺牲时天空下起了雨。

  ④欧阳波平牺牲70余年，其老家亲人尚未到冀东烈士陵园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