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在心灵深处的白菊花……——缅怀冀东八路军神枪营长欧阳波平前辈捐躯80周年
绽放在心灵深处的白菊花……
——缅怀冀东八路军神枪营长欧阳波平前辈捐躯80周年
董连辉
有一种心语,可以隔空对话;有一种缅怀,可以穿透时光……这是我关注李方州、周志开、方大曾等多位悲情抗战英烈的共同感觉,其中守候欧阳波平姥爷背后的故事更多一些,感受更深一些……
一、潇潇春雨,思念燃烧在心中……
结缘欧阳波平姥爷,也许今生注定,为其扫墓,为其寻亲,整整10年了。如今,前辈陵园墓前的鲜花越来越多,但寻亲依然杳无音讯,看到前辈一位位战友寻找到“回家路”,既欣慰,又倍感孤寂,他倒在80年前那个盛夏,别说直系后人,连一位旁系后人也找不到……
“姥爷,您的老家究竟在湖南哪里?纵使没有直系亲人,也想带上一抔您鲜血浸染过的燕山土,带上一杯您双脚蹚过的滦河水,送您回故乡看一看……”我不止一次对他的照片说。
今年春节、清明节,疫情笼罩下,我不能像往年一样赴冀东烈士陵园或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前辈的墓前拜祭。幸好清明节前夕,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文博研究员、文物科科长娄月发来微信信息,称单位将组织集体祭奠英烈献花活动,问我想对欧阳波平前辈说些什么,她替我写好放在墓上。我给娄月老师发去缅怀寄语,写到:“姥爷,今年清明节不能到墓前拜祭您了,无论在哪里,思念燃烧在心中……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四姥爷李方州的名字将刻入迁安烈士陵园的烈士纪念碑中,在你们抗战捐躯八十周年之际,终于可以‘团聚’了……潇潇春雨,飘洒着你们满腔热血,滋润世间万物。
安息吧,姥爷,燕山滦水,您战斗过的那片热土越来越美好,祖国越来越强大!海波平,紫气腾,这盛世如您所愿……”
我需要倾诉波平姥爷的话很多,今年肯定还会到陵园拜祭的,有些话无声倾诉更好。我很感动,自己对英烈那份虔诚纯洁的感情,世间总会有人认可。去年6月 9日,应湖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之邀,赴石家庄参加湖南亲友祭扫团祭扫包括欧阳波平在内的11位湘籍烈士,我虽然以欧阳波平前辈战友后人身份参加这次活动,但实际享受一次烈士亲属待遇,湖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不仅负责食宿,而且还进行慰问。10天后,湖南官方又组织全省主流媒体精干记者奔赴石家庄对我进行采访,我讲述欧阳波平在冀东的抗战事迹。连续一周,各家主流媒体全方位、多角度、多途径推出立体化报道,为波平姥爷寻亲,遗憾的是依然没有结果。无论陵园祭扫,还是面对媒体讲述,我既感动,也很惭愧,因为我与欧阳波平前辈没有血缘关系,作为战友后代,他捐躯近80年,我为前辈扫墓也仅仅9年……我没有资格享受前辈带来的荣光。
一个人到前辈墓前倾诉后,才感到轻松了。
二、认定波平“姥爷”的初衷
我认定欧阳波平前辈为自己的亲人,为他执着守候扫墓多年并创作一部纪实文学作品,与其说源自他与四姥爷李方州战友兄弟关系,不如说自己童年萌生的八路英雄情结及前辈捐躯后的孤寂凄凉。
我自2004年国庆节偶然发现李方州字迹开始关注这位前辈,并执着为其追烈,因抗战历史知识匮乏,第一阶段调查走访持续两年,走了很多弯路,既没有考虑四姥爷化名,也没有了解他部队亲密战友是谁。每次走访抗战老人,最关心就是李方州被杀经过,以至于6年后2011年再次启动现场调查走访,回访那些抗战老人,大多数都去世了,无法挖掘李方州更详细抗战故事。2011年入冬,居住承德的迁安籍抗战老人王泽称李方州牺牲前担任区委书记,印证了最初走访肖家庄抗战老人刘兴周称“迁安城北抗战工作都归李方州负责”的说法,当时触动很大,多次向迁安民政部门递交调查材料请求官方介入,但总是遭闭门羹,追烈再次陷入困局。
无奈,我一边调查,一边开始着手创作纪实文学《长城证明》书稿,期间,从史料中注意到欧阳波平这个名字,很自然将他作为李方州亲密战友写进书稿中,并写出两人并肩作战的细节,当时没任何证人跟我讲两人之间的战友关系。一年后,长城脚下朱家沟村最熟悉李家历史遗留问题情况的二表姐夫姜存金揭开史实:欧阳波平与李方州是生死战友,他多次来李家找李方州商讨抗战工作,李方州牺牲后,还承诺要报仇……这些都是大舅生前跟他讲述的,大舅曾跟随李方州抗战,他跟母亲一样,一辈子胆小怕事,从不会撒谎。大舅特别疼爱我,可惜,我小时候从来没有问过四姥爷抗战的事,老人生前也没有主动跟我讲过。
揭开尘封史实路漫漫、艰难曲折,总感觉有一股力量在引导我走进那段悲壮历史。虽然欧阳波平前辈偶然进入我视野,但却蕴含某种必然。我在长城脚下度过童年、少年,从小根植深厚的英雄情结,尤其崇拜八路英雄,喜欢戴军帽、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曲、与小伙伴玩打仗游戏……作为家里老小,我来世太迟,很多隔代长辈早就去世了,没人给我讲述身边八路抗战故事。我的八路偶像停留在连环画或电影中的人物,如狼牙山五壮士、牛大水等。虽然从记事起就听母亲自言自语念叨四姥爷李方州给八路办事、“踩地区”,被伪治安军游街杀害了,但因四姥爷不是八路军,并不能引起童年的我关注兴趣。我常想,如果小时候大舅跟我讲述八路军抗战故事,四姥爷李方州的事我也许早就关注了,至少能写下那段悲壮历史更多真实记忆文字。
2013年清明节,我第一次到冀东烈士陵园祭奠波平姥爷。在纪念馆西侧墙壁上,我找到波平姥爷那张模糊的照片,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具体地点。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前辈的照片,感觉眼熟也许是因为照片神态跟自己读中学时拍的一张照片有点相似……随后,我到北侧墓区找到波平姥爷的墓址祭扫,像祭奠父亲一样行了乡俗最重跪拜礼,从内心深处呼唤他“姥爷”。此后,每年春节或清明节,我都要来到前辈墓前,无论是唐山冀东烈士陵园前辈的虚墓,还是石家庄华北军区烈士陵园他的实体墓,我都要献上鲜花,洒上白酒。错过节日祭扫,总要当年补上,甚至每次来到两个城市出差办事,也不会忘记到墓前拜祭。在为四姥爷李方州追烈饱尝世间辛酸漫长煎熬日子,欧阳波平前辈自然成为我某种情感寄托,每逢到陵园与波平姥爷“聊聊”,总能汲取一股前行动力。
当然,这背后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波平姥爷捐躯方式与身后太悲情。1942年8月8日,波平姥爷率一营在迁安彭家洼全歼号称“常胜军”的关东军原田东两中队75人,他却倒在警卫员枪下,官方史料记载“枪走火”,民间也有警卫员被敌人收买故意害之说法。不管怎样,前辈神枪威震敌胆,战功赫赫,这样捐躯至今令人扼腕痛惜。另外,前辈捐躯70多年,冀东烈士陵园、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前辈墓前从没有迎来湖南老家亲人祭奠。一天,我在网上无意发现有网友称欧阳波平为“光棍烈士”,这位网友在缅怀前辈时善意讲出一个事实,却深深刺痛我的心……欧阳波平前辈确实没有来得及结婚,他牺牲时年仅30岁……我不能让前辈身后如此孤寂,有责任延伸他的“生命”。
三、守候亲情 ,捍卫一段真实历史
我总感觉与波平姥爷存在一种特殊的亲情缘分,今生注定要承担某种重任。波平姥爷帅气相貌、能诗会画、智勇双全“战神”形象正是自己少年时期的英雄偶像。
1994年大学刚入学到石家庄读书,适逢国庆假期,同学们都去游山玩水或回家,我却跑到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凭吊烈士。记得那天中午,在一位烈士墓碑前驻足很长时间,烈士名字记不得了,当时吸引我的是“迁安”两个字,这位烈士年仅30岁,牺牲在迁安。现在回想,当年我凭吊的烈士正是波平姥爷,因为华北军区烈士陵园牺牲在迁安的抗战烈士只有他一位。我为波平姥爷扫墓,每次因行程紧到陵园祭扫时,总会很及时找到他的墓碑。2014年2月24日,时隔20年我再次到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此时陵园墓区早已改造一新,不是我读大学参观时的状况,在东西两个墓区数百座烈士墓中,我居然直接走到波平姥爷的墓碑前,当时感到很奇怪。2016年正月初六,冀东烈士陵园墓区烈士墓均被白雪覆盖,我凭感觉来到一座墓碑前蹲下来拂去白雪,“欧阳波平”立即映入眼帘……包括我文学创作两位抗战姥爷的战友兄弟关系,居然后来都能得到知情人证实。我冥冥感觉,是前辈的英魂不甘离开冀东,他需要冀东一份亲情守候。这份重担,历史性落在我身上。
2015年,我赴石家庄参加《长城证明》发布会,我接受完记者专访,迫不及待来到华北军区烈士陵园。那天气温很低,天空阴沉,灰蒙蒙一片。我手持鲜花和白酒迈进陵园西侧门,沿着甬路来到碑前,从包里拿出一本《长城证明》和一期《军营文化天地》杂志放在碑前。杂志刊发长篇纪实通讯《迁安:驱散冀东阴霾的霹雳伏击》,讲述波平姥爷生前最后指挥的那场战斗……我在碑前承诺,要为波平姥爷创作一部新书稿。其实《长城证明》一书有关于他的事迹,但我觉得还不够。写作前,不仅要进行实地采访调研,还要遍查各地落满灰尘的有关档案史料,网上发现冀东抗战史料,再贵也要淘来。
触摸历史深处,我发掘出很多震惊细节,如发现波平姥爷早期19路军的国军身份。某地档案馆查到一份档案记载:1956年春,冀东烈士陵园落成,有关部门曾讨论“因枪走火而亡是否算为烈士,能否迁入烈士陵园。” 这分明是有人质疑欧阳波平前辈的烈士身份。其实,早在1946年5月20日,冀东抗日联合会主任张治全倡导,在丰润县池家屯村建立冀东二十五县烈士陵园(冀东烈士陵园前身)。烈士碑上刻记着牺牲的冀东领导121位,欧阳波平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第十位。欣慰的是争议得到解决,后来两个陵园都建有欧阳波平的烈士墓。但读到这份发黄的档案记载,我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更令人遗憾的是,一些公开出版的史料均删掉波平姥爷参与指挥的战斗。1942年7月16日,也就是李方州被敌人杀害的那一天,十二团在迁安干河草(今属滦县)全歼制造潘家峪惨案的刽子手佐佐木二郎以下180余名日军。作为亲历现场的我军最高指挥者,时任团长曾克林将军回忆文章中详细记载整个战斗经过,这场伏击战是根据情报,由团部决定在干河草一带打的,团部布置一营、二营及团部警卫连分头行动,埋伏在干河草附近不同村庄。伏击战战首先由二营率先出击,因鬼子拼命抵抗,战斗进入胶着状态。危急时刻,欧阳波平率一营和警卫连赶来增援,形成对敌人三面包围态势。总冲锋时,一营奋勇当先,与敌人展开肉搏战。作为团参谋长兼一营长,欧阳波平必然要提前布置兵力设伏,率队冲锋,与敌肉搏。然而,关于干河草伏击战现场指挥者的表述在一些公开出版的书籍、影视作品中将欧阳波平去掉了,包括《唐山市志》(1999年出版),不仅没有欧阳波平,甚至连一营也没提。
考证辨析浩如烟海的史料,却没有发现一篇老革命关于波平姥爷抗战事迹的完整回忆文章,关于波平姥爷的记载散落在诸多老革命回忆某次战斗叙述中,只言片语,但评价都非常高。有时自己很困惑,因为无论是他的职务还是战功,还是其人格魅力,活下来的战友不应该回避啊。后来,我终于清楚,波平姥爷的国军身份及捐躯方式,是很多人不愿触及的重要因素。
正因为如此,我创作长篇抗战纪实小说《铁腿神枪》如同创作《长城证明》一样,以纪实文学方式,捍卫一段真实悲壮抗战史,告慰两位悲情抗战姥爷。在超常工作压力下,我付出难以想象的汗水,透支自己的健康。纪实文学不比纯文学创作,真实是第一位,只有最大限度还原一位有血有肉的抗战前辈,才是最好的缅怀。不知多少个深夜、凌晨,我根据史料捕捉到的线索,苦思冥想波平姥爷抗战足迹更多细节故事。对前辈的性格人物形象塑造,我也尽可能遵循散落在冀东各地尘封史料中的记载。很多时候,冥冥中感觉前辈在以特殊方式传导给我,创作灵感如泉涌,仅用一年多的时间即完成20余万字的书稿。幸运的是,书稿出版环节特别顺畅,《铁腿神枪》书稿得到中国文史出版社资深编辑全秋生老师的青睐,全老师是知名评论家,英烈情怀浓厚。然而,当书稿交付出版社付梓出版之际,我却病倒了,患上重症失眠,几近崩溃,在那个煎熬苦夏,我曾绝望过,悲观以为自己可能看不到书稿问世,我走了,谁来守候波平姥爷,谁来追讨方州姥爷的烈士名分……我相信,是两位姥爷在护佑我,最终战胜疾病,走出生活低谷。
四、越血缘的亲情守候清新温暖……
如今,波平姥爷的事迹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特别是一些网友不断炒作,甚至凭空想象一些细节,以历史名义讲述,这是不负责任的。当然,对每位真诚关注这位前辈并传播他悲壮抗战故事的朋友,我都深表谢意,只要大家记得,前辈就永远活着,无论有无后人。
我守候欧阳波平姥爷,从来没希望民间或官方来关注,完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流露。在一个浮躁缺乏信任的社会氛围中,有些人热衷自我表演,有些人喜欢以自己狭隘格局来揣测他人内心……我为四姥爷李方州追烈,有人说为了捞实惠,时间证明,我除付出10余万经费和无尽的辛酸汗水,连烈士的证书也不会执有。我守候波平姥爷,也许有人跳出来说我为了捞名声,我不屑解释,如果有人比我做得更好,或者找到前辈的湖南老家亲人,我可以不再去陵园为他扫墓,我会将缅怀波平姥爷那束白菊花永远绽放在心中。
只要无法找到欧阳波平前辈的亲人,我就会尽他后人之责,超越血缘的亲情守候,永远清新而温暖。
每逢品读欧阳波平前辈的名字,我就想起欧阳修的词句和戚继光的诗句:“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符合他的情趣与胸怀,也是我追求的情趣与胸怀。传承波平姥爷的精神,永远是我的使命。
写于2022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