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的最后十年
1918年,一战结束。中国南北内战烽烟暂熄,鲁迅《狂人日记》惊雷炸响。在这一年北京大学开学式上,蔡元培发表了最为著名的观点之一—“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
这一年岁末,46岁的梁启超与蒋百里、张君劢等赴欧游历。舟行途中,梁启超白天远望流云舒卷,夜阑独坐默诵《楞伽经》,旧影残梦,都随天风海涛而去。出发时东南亚热如三伏,抵达时伦敦正值隆冬,梁启超一生中盛大、鼓噪的夏季,就这样骤然落幕了。
1920年,47岁的梁启超欧游归来,从此闭门谢客,专心治学。回望1912年他结束14年海外流亡重返故土时,举国若狂、名流趋跄。彼时,梁启超“应酬苦极”,也风光至极:“吾一身实为北京之中心,个人皆环绕吾旁,如众星之拱北辰。”
归去来兮,人生已是别样风景。最后十年光阴,梁启超抱病奔赴京、津、南京各大学巡回演讲授课,中国高校中,他与清华大学结缘特深,清华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就是出自他1914年的一次校内演讲。1925年9月,梁启超受聘清华国学院导师。
于知天命之年执鞭登坛的梁启超,内心一直为挫败的阴影所纠缠:1912年回国后两度入阁,因党争倾轧,在任仅数月,心血写就的议案纷纷散作阶前雨、袖底风;20世纪20年代以后,因为政治上的保守倾向影响式微;到后来,连平生最受人推崇的文字悉遭摒弃。黄炎培主持《申报》时间,一度拟请梁启超撰写特约文章但不用本名发表。梁遂认定,他的文才如同政治活动一样,都是失败的。
对于一个世纪之交、领足二十年风骚的天才来说,这次第,又能向谁细说?于是,他只能从故纸堆中追寻那些比他更“过时”的老灵魂们——杜甫,苏东坡,王安石,还有一辈子都在“醉里挑灯看剑”的辛弃疾。开卷同交欢,掩卷各分散,无情游如是,相期邈云汉。
但是,梁启超身上最动人的品质,也在这十年沉湎学海的寂寥求索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千百年来中国士人对“入世”信仰和“担当”精神的极度执着。不做就当真失败,做了就不计成败,所谓“仁者不忧”,“有所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