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这一天，记者奔赴北京专访方渤。非典出院第3天，方渤第一次接受电视媒体采访，上了王志主持的《面对面》。

　　方渤和每个普通人一样，当疾病和痛苦降临时，如何活下去成为唯一的愿望。随后，因为激素疗法，方渤成为疾病缠身的非典后遗症患者。他发现，怎样活着比活下去，难太多。

　　无论是对于他，对于我们，还是对于这个社会，这显然是更大的命题，也是这场非典，这十年的教训。

　　方渤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蛇年元宵

　　他煮了五彩缤纷白玉汤

　　采访方渤那天，是蛇年元宵节。

　　方渤说，这一年，哭得最多。“一波波人来采访我，听我们的遭遇，陪着我们哭。你们是正常思维，我们是特殊思维，我们怕被你们抛弃，遗忘。”

　　方渤酒瘾和烟瘾很大。他留记者吃饭，先白酒，然后又喝了四罐啤酒。非典前，他已戒烟4年半，非典后复吸。“不抽烟，我就要激动。”

　　抽烟，喝酒，自虐，方渤说，都是找个法子与自己赌气，身体难受，也比心里难受好。

　　他不知道该怎样活着。双侧股骨头坏死，膝盖部骨头坏死，双肩坏死，肺纤维化，时常喘不上气，这些都伴随着方渤，他走路姿势僵硬，手垂在身体一侧，活动不利索。

　　他和非典之间，关系紧张。谈起这个话题，血压时常飙到低压120，高压160，心跳110。

　　因为挥之不去的后遗症，方渤一家都有了抑郁症。一位熟悉方渤的病友说，有一年过节，家里人都情绪不佳，大打出手。两个女儿后来分别跟老公离了婚，再后小女儿远嫁东北，跟家里人很少联系。

　　因为骨坏死，端不动锅，方渤十年来已很少下厨。那天，他留我们吃饭，特意做了一个汤，他称之为五彩缤纷白玉汤。“你们知道吧，朱元璋有个名菜，珍珠翡翠白玉汤，那个珍珠其实是馊饭，现在哪里还能找到馊饭……”说话间，北京的爆竹响起来，方渤看看窗外，“比春节还热闹”。

　　隔着厨房蒸腾的热气，生活恢复了一点本来的模样。

　　羊年春天

　　他经历了身体和家庭巨变

　　2003年4月初，北京市卫生局说，目前北京非典病人共计19例，均为“输入型病例”。但有人统计，4月5日，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就已有200多人感染非典，其中96人为医护人员。

　　4月5日，到北京旅游的方渤大姨子因为感冒，到北医三院看病，噩梦开始。

　　她在医院感染非典，就在看病前一天，医院里因非典过世了一位甘肃老太太。

　　在北京，到医院看病却感染非典的例子非常多。对这突如其来的疾病，医院同样处于混乱中，没有有效的诊断、隔离和治疗经验。

　　4月15日，方渤开始发烧。

　　4月16日，方渤的大姨子因非典过世。方渤跟爱人、两个女儿跟女婿、小姨，也同时因非典到北医三院住院。

　　4月18日，他们进入胸科医院隔离治疗。

　　4月23日，北京市通告对非典疫情重点区域采取隔离控制措施。

　　5月26日，方渤出院。他的爱人没能挺住，去世了。

　　方渤走出医院那天，对活下来，心里满是爱和感激。听说非典康复者的血清可能可以治疗非典，方渤就去捐献。迄今他依然保留着，在血液中心，怀抱鲜花，仰首大笑的照片。

　　非典前，方渤就是个粗犷开朗的人。那时他还留着满头卷曲黑发，是北京海淀邮局食堂一个快乐的厨子。他的爱人，是高级面点师。家里两个女儿结了婚，他觉得自己已经活得不错。

　　2003年8月，方渤第一次知道非典还有后遗症。

　　2004年1月31日，方渤在北京东直门医院确诊，“双侧股骨头无菌性坏死”、“双侧肱骨头坏死”、“双膝部骨坏死”。他做了双侧股骨头植骨手术，但没控制住骨坏死，骨头陆陆续续地塌了。

　　生活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但方渤还在坚持向前走。

　　拨开生活里的雾霾，阳光照进来

　　后非典时代，当我们渐渐淡忘这场灾难时，有这样一群人，还深陷其中，他们从非典中活了下来，却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他们中就有方渤通讯录中的100多名非典后遗症病友，和方渤一样，他们基本都在北京接受治疗。

　　这十年，他们过得很不轻松，生活重心只有两个：治病以及要求政府救助非典后遗症患者。

　　方渤和病友们对100名多后遗症患者做了问卷调查。调查表内容详尽，包括发病、出院信息，家里有没有人亡故，得了什么后遗症，非典前收入多少，非典后收入多少，希望获得政府怎样救助……

　　这份调查显示，超过70%的人因为股骨头坏死而接受治疗，超过60%的人因肺纤维化接受相关治疗，因后遗症而丧失工作能力或生活自理能力的人超过1/3；截止到2006年8月，因为非典后遗症而导致夫妻离异的家庭超过1/10。

　　2008年，中国红十字会受北京市政府委托，给北京市后遗症患者发放补助金，有工作的，每年领生活补助4000元；没工作的，每年8000元。只要是非典引起的后遗症、综合征、并发症，在医保里面的药都可以开。

　　虽然这点钱，对于在北京生活的他们是杯水车薪，但是生活毕竟在慢慢改变。

　　有一个女人，看到方渤的处境，愿意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方渤也希望自己能回报社会。

　　2008年，他曾申请成为北京奥运会志愿者。至今他还把志愿者证书、工作牌郑重地放在客厅玻璃柜里。

　　他奔走残联，在2012年7月，北京市残联成立了“北京非典后遗症致残人基金”。

　　2013年2月，方渤在微博上发起话题，希望有人能帮助他们建立“非典后遗症基金”，让疾病缠身的后遗症患者活得更有尊严。也希望这群人，不被社会抛弃，遗忘。

　　一个人呆着，难免孤单。我们愿意与他，与他们一起，吃吃饭，谈谈心。惟有彼此关怀，在未来有灾难来临时，我们才会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