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国学大师朱季海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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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孝行天下 ]创建于2011年12月24日

初照楼前旭日升

发布时间:2011-12-25 11:49:22      发布人: 孝行天下
 

一个大师,一名隐士,一个贵族,一份尊严

李竹人

        12212130分,正值冬至夜,96岁的朱季海大先生,仙逝于苏州清洲观前一号的家中。醋坊桥边,观前街头,双塔公园里,从此少了一个移动的人影,一个伟岸的人文风景。

他在这里行走了近百年。

昨天,他还是章太炎唯一存世的著名弟子,也是无可争议的国学大师。更加重要的是,他是上帝留给我们这个民族的知识分子的一份尊严。

他不在体制内,不是离休干部,不是退休公务员,不是科技领军人物,没有事业编制,也没有企业单位,实际上,他根本没单位,从来不工作,他在苏州的街头游走了一个甲子。然而,他总是孩子般地欢笑……

 

一、双塔公园,那个知他委屈的交际平台

九旬国学大师,苏州郁郁独行。

95岁,蹒跚街头,无人搀扶,少有关注。而他,学如天人,一部《楚辞解故》,被视为学界天书;而他,承载人文,是当今章太炎唯一存世的著名弟子;而他,才是真正的精神贵族,在苏州街头至少游走了半个世纪,不,60余年,没有工作,没有工资,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晚年靠几百元的某社团挂名顾问费度日。他却灿若婴儿,偶遇年轻后生到他跟前演说方言、交谈音韵,则大喜过望,则击掌称幸:“是呀,你看……”

观前街东醋坊桥边一个寂寞民居,是他的家,无论喜悦哀愁愤怒,他都在此蜗居;双塔公园一个背阴的尺寸之地,是他的交椅,是他对外交流的平台,不管酷暑寒冬,他都在此滞留。嘈杂之家,嫌他可怜,空空交椅,知他委屈。街,日日人清扫,不见一片落叶,可是老人,已觉路不平。

五年前他说,这路怎么搞的……使人担心不已;今年他又说,这路怎么搞的……我就不太担心了。他嫌路不平,车太猛,就当是……

——这是去年憋屈在心里的一些话,断续记在了电脑上。一转眼,又是一年,又是一年的年尾,又是冬天,却不能像以前那样踏雪到双塔公园寻他。不久前,他参加了一个新闻发布会之后,开始卧床了。

从此,他再也走不到那个可以让晚辈踏雪寻踪的双塔公园了。

 

二、清洲观前,那个嫌他可怜的家

1211日上午,叩响清洲观前一号的木门,爬上楼,就看见他那婴儿般的笑容展露在阳光里。因为这熟悉的笑容,人间的所有幸福祥瑞,都笼罩在这间小屋,笼罩在床头。他没有坐起来,头朝南面向东,侧卧于床,窗棂的方格木条分割出几道暗影,使他的眼睛避开光线直射。看我们垂手而立,笑容更加天真烂漫。

冬日暖阳,老人与书,什么线装本,什么外语小册子,都算寻常。老人与屋,则不寻常。在芸芸众生之中,在中国近当代知识分子之中,即使如大诗人郭沫若等名流,谁甘心隐于市中,饥肠辘辘,游荡一个甲子,讽刺苏州60年?!谁,有这般骨气?有如此忍耐?有这等本钱?

对此,那些有工作有工资有职权有资源无学术的人,却用苏州话说出这样一个理由:他是个“书独头”。——那么,啥叫书独头?书独头又如何?这样的书独头多几个,这样的精神贵族多几个,兴许大师出焉,学术兴焉;则汉语品格升华,民族品格优化;则集体不说人话的时代、学者集体失语的时代或可避免。从这个意义上说,朱季海,不可能被奉为国宝,却颇能代表我们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知识分子的傲骨精魂。

他是个真实存在,也是传说。据说,南京大学、东吴大学都曾礼聘过朱季海,但迫于形势,限制一下讲课自由,促其纳入常规,入乡随俗。这也就意味着,你必须跟着大家走,该表忠心的时候要表忠心,得保持一致的时候必须保持高度一致,需要失语的时候必须装哑巴,需要不说人话的时候还得大声地说些胡话。这,对许多大人物来说,可以忍受,或宁肯忍受,即使勉为其难,羞羞答答,总归可以,总归可以幻想和期待。然朱季海,不能。

这是悲哀呢,还是幸运?皇天虽吝,到底给这个民族保留了一丁点尊严;朱季海似愚,总算是为这个民族挣回了这一丁点尊严。无疑,这是民族的骄傲。如果有一天上帝质问,你们这个民族还有什么,还有没有骨气,那么,这个在观前街行走近百年、前不久还行走在观前街的老爷爷軰的人,算是用他近百年的人生、超过一个甲子的隐逸游走,做了一个回答。

清洲观前一号,今天成了朱季海故居,她南望章太炎故居,她的西南是俞樾故居,她像母亲一样庇护着朱继海,为中国人,为这个民族,庇护一个不为五斗米的“书独头”,一个真正的精神贵族,一个只作天问的隐士,一个中国近当代知识分子的孤独傲然的样本。

 

三、中国红,国学余脉悠然长

有人对朱继海的做派摇过头,包括我所尊敬的师友在内。据说,朱季海有时就像个孩子。因为贫穷,使他偶尔耍赖。遇到学术会议开的宾馆,赖着不走;得到后学接济的好茶饭,乐此不疲。也许这是真的,但我不觉得异样。

有人请他吃饭,他会很高兴,这是我亲眼所见,但随便什么人都想请他吃饭,请到他吃饭就想跟他胡扯,这不可能。记得数年前的冬天初见朱继海大先生,他坐在双塔公园一个阴冷处,一张旧桌子,一个旧椅子,一个开水瓶,塑料袋里一些茶叶,用玻璃酱菜瓶子作茶杯。他看书,经常是一些外语小册子,也偶尔观人,对来人保持一定的警惕性。但一旦靠近他,他就会知无不言,热情洋溢的声音就会使这个阴冷的角落变得温暖。

我是靠“菏泽四声”靠近朱季海大先生的。随着对大先生的发现和进一步发掘,在他身边还是出现了一些人,尽管眨眼就会消失。都是一些会写字写文章的人,所谓国学研究者,教授,所长,出版人,记者,等等,但基本上都是些傻呆呆的人,肚子里没货,我便是其中之一。当时口袋里还揣着什么证,但想想也不可能以什么身份现身。他是什么人,他何止是阅历过一个甲子,同盟会,民国,抗日,文化大革命,他啥没见识过。我軰若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看见他的笑容,就是三生有幸,还奢望去写只字片语吗?于是乎,带着当年高中老师随口讲的“菏泽四声”做见面礼,就幸运地靠近了他。所谓“菏泽四声”,其实就是家乡菏泽及鲁西南、中原地区的音调与普通话音调的对应关系。朱季海大先生一听就笑了。

“你会不会说客家话?闽西方言?”他笑着问。

我笑着摇头。

我知道,他作为章太炎得意弟子,黄侃的师弟,深深懂得祖国的方言声韵,但他永远不懂今天国人的话,因为,从他成为精神贵族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曾进入当下的话语系统。如果进入了该系统,他就不是“书独头”、不用清贫如斯了。走过一个甲子,他依然不能进入这个话语系统。他的铿锵,他的音色,不是昨天的鲜红、今天的半红、明天的什么红,而是我们在关于国学的书的印记里似曾相识的中国红。

近年来,人们爆发性对对国学发生浓厚兴趣,而最后的国学大师即将离去。也许未来,还会再次出现属于他的那种中国红。

 

四、初照楼,大师忆我我忆谁

他卧在矮矮的床上,我站在小小的屋里,他依然婴儿般笑着,无限幸福笼罩着我们。他不幸成为时代的弃儿,但岁月没有弃他,太阳没有弃他,来自天际的屡屡阳光,普照苏州观前的同时,也透进这间小屋的木窗。

我们带着食物看他,他笑了。依然是婴儿般的笑,天人的笑,而不是返老还童的笑。

1127日,朱季海大先生在苏州出席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这是他出席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新闻发布会的最后一个。某书局开始为他出版文集,这次出版的是《初照楼文集》和《论说校理·新序校理》两本书,新闻发布会现场,朱季海大先生精神矍铄,和蔼慈祥。他说:“我的心愿就是一本接一本的出来,万紫千红,无一不可爱。前人已经留下来的东西,不可以少掉一个种子”。

   1211日,卧床的朱季海大先生依然精神矍铄,和蔼慈祥,而且满面笑容。

“很好!”他对出书这样评价。

出书出书,总算出了。对此,他知我知。

看了我们的食物,他说,我想吃肉松,福建肉松,还有海苔。我们很快满足了他的要求,只是用台湾肉松代替了福建肉松。然后,他说,我想吃鲍鱼。
   
这也不难,我想会送来鲍鱼的。而当我最后离开他就要下楼的时候,竟然看见一个纸片上用圆珠笔写下的两个字:鮑鱼。

 我想这应该是大师的真迹。这是我见过的大师的唯一的真迹。看起来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我相信,这是用颤抖的手写下来的。巴金说过,用颤抖的手写下来的文字,可以得诺贝尔文学奖。

初照楼,初升的太阳照耀着观前街,也照耀着清洲观前一号的这座小楼。大师并未远行,我们在观前街蹒跚之时,大师也在街头蹒跚,他还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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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细细看了所有回忆文章,此文写得最为到位,是知先生者也!


    写信时间:2012/01/25 12:47:50
  • 傲骨精魂,洁净至诚!景仰敬佩!先生走好!


    写信时间:2012/01/01 20:21:44
  • 对朱老的可贵精神弘扬得好,有激情!


    写信时间:2011/12/26 20:0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