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晚报记者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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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李洁夫 ]创建于2012年02月03日

我们一起挥霍掉的青春

发布时间:2012-02-24 13:05:23      发布人: 李洁夫

王志走了。以相熟或相知的身份,我们络绎不绝地前往家中吊唁,送他安葬,陪伴他走完三十九岁的最后行程。在这些时日里,大家断断续续地以来自不同方向的零碎信息,试图还原那场惨烈和惨烈发生前的预兆,越来越感到,人生的路上其实有很多东西是未知的,我们看不清事件与事件之间的联系,心头滋生出怯意,所谓“命运”,似乎通过王志的离去,向我们展现了一丝狰狞的表情。

虽然每个人逃脱不掉同样的终点,都会以不同的形态与生者告别,但是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超越生死的旷达还是显得过于奢侈,来自生活的大大小小的伤害,都要由我们用会疼、会裂的心来承受。

 

除夕前一天,他开车带上大弟、大妹,还有大妹的十岁幼子,从石家庄往江西老家赶,据说此次返乡要办两件事:依老父的叮嘱,把祖坟修葺一下,另外,小弟在老家办婚事,他做为大哥,自然得去罩着些门面。我能想象得出他得意的样子,他在我面前一向是这样的。晚报的同事说,他临走前两天,几乎跟相熟的同事朋友作别了一圈,身虽未动,心早就上满了发条。据说兴奋之下,在K歌时他还拿出几百块钱,开玩笑给朋友们发“压岁钱”。早餐时,他跟同桌人说:“得吃饱点儿,好上路。”

一语成谶。车到南宫转高速时,发现马上要错过路口,可能速度没有降下来,打急转时后备箱撞到隔离墩,失控冲向护拦,车头被卡住,油箱同时起火,将他、弟弟和外甥吞噬。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妹妹幸存,据回忆是被王志瞬间用力推出来的。

但真实的情形都被逝者带走了,生者的回忆,不过是以自我的感知累加着痛苦的份量。

初八,为他下葬的人来了很多,每位送行者相对于他都是特殊的,都有自己追忆和痛惜的理由。而我,是自他南开毕业到石家庄后就与之厮混至今的寥寥几位中的一个。我夹杂在人流中,竟有些怕他看到我,他已在步入另一世界的途中,生命的形态已发生了为我所不知的变化,但他的灵魂一定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们,这种神秘感觉让我惶恐,脚步竟不知所措。鞠躬献花后,埋在人群中默然离开时,瞥见几位同事静等队尾断开一节后,排成一列,再向他作着最后的告别。而我,是不是也应该最后留下来,和他絮叨一阵呢?抛开年龄、性格等等不同,从心态来看,我们都是以游子的姿态飘忽在朋友、家人之间,任时光将我们的青春打磨得不再光滑,一边步履匆匆向前行走,一边在内心某个角落掩藏着阴郁和孤独。

 

一开始,我想把他离去的消息告诉那个他追逐着来到这个城市的人,一切都是因为她开始的。最终还是作罢。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1995年,他大学毕业后来到石家庄经济日报社,此时,我也刚到这里工作不久。回想那时,这个小小的新单位其实有些慌张,不知该如何使用这个南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就安排他做一个看似很重要,也看似可有可无的角色——审读员,负责把即将付印的报纸版样再通览一遍。这是个双向的折磨——各个环节走完后的版样,还要交给这个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来把关,他呢,恐怕也需要很大的自信和勇气来尽职尽责。

“较劲”的对象也包括刚接手总编室主任的我。他任二版编辑时,我让他做一个“编辑特别推荐”的栏目,就是对头条稿件做个简短的编辑语。他对这个“无聊的创意”极不情愿执行,有一次刊发整治“五小”企业的稿子,我嘱他把“五小”在编辑特别推荐语中解释一下,他开始说“这不用解释”,我坚持,他改口“找不着”,我怒道“找不着这稿就别发了”,他无可奈何地加上了相关内容。时日不多,宣传部的一篇新闻评议点名说,这个“编辑特别推荐”实在没有必要,既然是发在了头条自然是编辑特别推荐的。我们俩拿着评议看着,然后脸对脸哈哈大笑,我是自嘲,他是赞赏我的自嘲,我们隔着桌子,不再是领导与下级,而是笨拙的大哥和“先知小弟”。

整日为伍,工作中博弈,玩耍时结伴,他似乎也慢慢承认有我这么一个兄长了。

在他眼里,我应该始终是很迟钝的一个人,悟性很差,我至今感觉他从来没有发现过我身上有哪怕些许的优点,看到他,也让我的自信发生动摇。我们常拉上对方参加一些聚会,一来二往,他和我这边的朋友都很熟悉了,我对他那边的依旧形同陌路。每个和他接触的人都或多或少在他身上找到意趣相投之处,我这个大哥却鲜有可取之处。这让他内心里对我抱以巨大的同情。有时朋友们偶尔打麻将,同伴教我“只要不点炮就不会输得太惨”,我谨记依行,居然数次得手。他表现得很夸张:“还让我们教你,你教我们吧!”我倍受鼓舞。

而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一个聪明又帅气的小兄弟,聪明到像上海人的俗话——敲敲头顶,脚底板都会响。敏捷,有洞察力,学什么通什么,能善待自己的聪明。为了对得起自己,在参加冗长的会议时,他撕几张字典带到会场,会开完,字典也背完。会开得多了,一本字典越来越薄。他到燕赵晚报后曾做社会新闻,曾受委派赴汶川地震灾区一线采访,口碑载道。

 

如今想起王志,印象最深的还是在石家庄经济日报时的事情:一些场景、一些细节、一些表情。那时我们都很年轻——他是更年轻。我们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对所谓人生的怅惘,对社会病痛的感知也很淡漠,那时的三五同伙、狐朋狗友,好像有没完没了的时间用来挥霍。长安公园小吃店里的碗肉,一宫旁的麻辣串,棉二生活区里的小凤麻辣烫,是我们最常光顾的地方。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范西路上露天大排档里的红烧鸡块,厨师当场把半只鸡剁碎下锅,滋啦作响,我们喝着啤酒胡侃。这个狭小的区域里,我们快意简单地生活着,满是年轻的肆意、无羁。我们不是有职位职称之差别的办公室人,而是先后走出校门努力学做成年人的大男孩,在成功扮演社会角色之余,在城市的小小角落里摘下面具,暗自得意。梦想正在现实里。

其间也会发生一些因为过于放松而不着调的事情。有一次,深冬季节,下了夜班的编辑们,又喊来两三同事,一起去北国十字路口摊点吃宵夜。夜晚似乎是容易催生暴力倾向的,特别是人们结伴外出的时候。一向温柔敦厚的老苏,在结账时和摊主言来语去,对方被惹急,以为来了“砸罐儿”的,从炉灶下抽出早就备好的棍子,一声招呼,冲过来好几个,手持棍棒扑过来。毫无防备的同事何曾见过如此阵仗,那依着夜色滋长的邪劲儿瞬间化为乌有,作鸟兽散。可怜老苏被摊主们盯死,被几闷棍撂倒。王志一溜烟儿跑到单位门口,眼见老苏没有跟过来,就从门岗找了棍子,只身回去营救。此时摊主们也跑了,现场只剩下老苏一人,满脸是血,王志急忙打车把他送到医院。

后来我们在一起喝酒,大家对老苏说,是王志杀了回马枪救了你一命。老苏将信将疑,不过大家总会因为这个话题多喝上几杯。

在夕阳中坐在大排档,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桌面,聊着天南海北的话题,总是夸张性地大笑,恍惚中,让人觉得他不属于这个按部就班锱铢必较的世界,他身上总有些什么东西是飞扬在现实上空的,他总能从各种社会角色的夹缝里找到完整封存的自己,奢侈地享受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青春的意义,似乎就是被用来挥霍一空。

这种状态,我羡慕不已,却难以完全仿效,不是因为我比他大几岁,应该是因为天生的气质。我们在这种隔膜中一起走着,互相注视着。彼此间太缺少一次长谈,没有给对方更深的相互认知的机会,或许我们根本不需要。

他曾几次晃荡到我办公室,手里拿着烟,但我们之间的话题总是连贯不起来,跳来跳去,最后都觉得实在不着边际,就找个借口结束。他似不甘心,还是时常手里攥着半盒烟,尝试来一次深聊,但是对于生性退缩的我来说,也还是太难了。最后只好转到酒桌上。几个耗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人,也是最好的朋友,心无芥蒂地借机胡聊。每次快到散场时,他成了习惯地拉着我,不停地说点什么,很多是一起走过的那些细节,然后跟我喝酒。我酒量有限,基本前半场就到极限了,最后他的“情真意切”引来满桌人注目,让我很被动,大家每次都在劝我“不差那一杯吧”,“快喝了吧”,而我总是在百般耍赖。除了欠他一次长谈,我还欠下很多杯酒。

 

聪明透彻的他,命运似乎并不是太看好,尽管对所谓“命运”的看法,说到底不过是主观的臆想而已。他是一个从心里散发出阳光的人,可是有时也让人疑惑,当他笑着朝对面的人叫“哥”,这是那个青春的飞扬的他,还是那个猛然发现自己身在何处、所以小心翼翼学做成年人的他呢?

 

生活本该像一条大河,沿着也僵化也安全的河床的方向,一路向前流淌。一个人本该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来塑造自己的形象,可是偶然性的触须会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伸过来,于是本该有前言后记的一生,就在毫无道理的地方戛然而止。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是陶潜所作挽歌中的句子。死是多么无奈的事情。可是,总会有些东西留存在世间,时间不能把它们夺走。

刚毕业时他曾和一位女孩情投意合,女孩问他“为什么不娶我”,他说“给不了你太多,怕你受罪”。分手时他送给她一本她喜欢的书,扉页上写着“能给你的只有这些”。得知他惨烈的离去,当年那个女孩子给我发短信:“梦到他爽朗地笑着,在野地里烤火,很凄凉。”

这个短信所描述的,也是王志在我心里的形象,我好像看见他既朗然又凄惶的短暂一生。活着的人,会有各种因缘来怀念逝者,缘随愿生,所以因缘并不是虚幻,他的离开在我心里刻下深深伤痕,这不会因时间流逝而减弱的痛惜,是我心甘情愿为他承受的。

                                                                                                            2012年2月4日      金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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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呵呵,虽然和王志在一起混了很久,这是第一次听说他独自拿着棍子回去救朋友的壮举。但是,我信。在某些方面,王志很软,软到近乎懦弱,在另一些方面,他又很硬,硬到不计代价,甚至不畏生死。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拿他当兄弟。 王志的一生很短,但不缺精采,更不凄惶。我相信,以他过人的聪明,不羁的性格,到了另一个世界仍然会过得快乐,仍然会受到朋友的欢迎。


    写信时间:2012/03/06 14:49:29
  • 大家不约而同最先想起的就是王志爽朗的笑声


    写信时间:2012/02/29 09:3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