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先师:来自英伦的悼念
吕超
得知孙老师仙逝的消息时,我正在英国牛津大学英文系访学。记得早晨起床后打开邮件,看到这一噩耗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不可能是真的!应该还是在梦里。”直到我回过神来,在网上搜索一些信息,才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就在我出国前夕,曾经飞赴上海探望他老人家,当时感觉孙老师的气色还非常不错,可谁知,那次匆匆会面却成了生死永别。
记得当我得知孙老师身体不好的消息时,是在刚上完八节课的傍晚,疲惫的精神顿时一惊:“不会吧?一向非常健康的孙老师怎么会突然得肺癌呢?再说今年暑假在上海召开比较文学会议的时候,他还是忙前忙后,精神矍铄啊?”晚上,经过和其他同门的电话确认后,最终证明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因为当时我已经打算转年(2012)赴英国访学一年,估计期间会有一些师门的活动无法参加。我便和师母联系,希望能在孙老师身体状况转好的时候到上海探望。师母一再叮嘱:“千万别特意来上海,除非是办事路过”。为了让老人家安心,我便谎称11月下旬要到上海开会。当时,我每周上课近三十节,从周一到周五全部排满。为此,我只得在周六上午飞去,周日下午飞回,空出两个半天的时间等候孙老师随时“召见”。
为了尽量少打扰孙老师休息,这次见面仅持续了一刻钟左右。我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孙老师家中,看到的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区的景色、屋内的陈设,都是那样熟悉。孙老师的气色还是很不错的,他微笑着询问我的工作情况,还特别问候了我的家人和天津的同事。短短的谈话,让我心里暖暖的。师母给我沏了杯热茶,还开玩笑的说:“吕超,你着急赶过来,是不是怕一年之后,从英国回来就见不到孙老师呀?”我赶忙辩解,顾左右而言他。实事求是的讲,我去之前多少是有这种想法的,但当看到孙老师的精神状况后,便觉得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可未曾料到,这竟是最后一面的相见。
遥想第一次接触孙老师,还是在考博面试的时候。在我准备考博的过程中,有不少人善意的提醒我:“报考博士如果不提前和导师联系,是很难被录取的”。然而,我当时因为要申请硕士提前毕业,有很多未定数,对于这种“公关行为”根本无从准备,只得将全部精力集中在复习应考上。后来当笔试结束,所有考生在一间屋子里等待面试时,大家私下交流,同屋的不少考生都联系过导师,我心想完蛋了,紧张之余甚至有破罐破摔的想法。但当我走进面试的办公室,看到一头银发的孙老师,儒雅而谦逊,就像和蔼的爷爷一般,心情便很快舒缓下来。面对导师团提出的各种问题,平静之后的我能够顺利应答,正常发挥了自己的能力。
考博面试结束之后,孙老师和师母还特意宴请本专业所有考生,为我们这些“赴沪赶考”的学子压惊送行。因为人数较多,大家分两桌而坐,济济一堂,好不热闹。我恰巧坐在孙老师旁边。本来我对孙老师在学界的声望,可谓高山仰止,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在老师旁边吃饭一定要谨小慎微,千万别出什么纰漏。但在用餐时,孙老师谈笑风生,让我很少能在和老师同席时能如此放松。当孙老师问我除了报考上师大之外,还报考什么学校时,我没有丝毫隐瞒,坦诚告知:我还报考了另外一处。用餐结束后,孙老师和我们一一握手送别,当时的音容笑貌至今还在我脑海中记忆犹新。在离开上海的火车上,我回想在吃饭时,有的考生虽然同我一样报考了其他地方,却告诉孙老师只报考上海师大,而我却傻乎乎的和盘托出。越想越觉得自己肯定没戏了,可谁知结果却是我成了当年文论方向唯一被录取的考生。直到我接到录取通知书,都不曾和孙老师有任何的私人接触,这不仅让我感受到孙老师的公平与公正,更让我永远对恩师充满着感激之情。
入学不久之后的一件小事,让我体验到了孙老师无微不至的关心。有一次我从外地回学校,本来晚上9点多钟就可以抵达上海,但因飞机晚点,我直到夜里11点才抵达虹桥机场。行前,孙老师叮嘱我要随时向他报告旅途平安。结果我刚下飞机,还在摆渡车上的时候就接到孙老师的电话,咨询我行程安全状况。我告诉他马上打出租车,等到宿舍后再报平安。本来估计夜里路况较好,应该最多半小时就可以抵达学校,可谁知光在机场排队等候出租车就耗费了一个多小时,赶到学校门口之时已经快凌晨1点了。刚进校园的时候,又接到孙老师的电话,我心中那个过意不去啊,赶紧解释这一路的波折。听完我的话,孙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和蔼的笑笑了,慈祥的告诉我:“吕超啊,安全到达就好。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吧”。当时,虽然夜里寒风习习,但我心中却洋溢着一股暖流。老师对学生的关怀犹如父母一般,让我感动至极。
在我读博第二学期的时候,孙老师和师母去徐州办事,随后特意去我家拜访。也许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次顺道拜访,但对于我而言,却是一件终身难忘的事情。因为孙老师不仅是我生平第一位“家访”的老师,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位。从徐州火车站去我家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位老人不顾旅途颠簸,车马劳顿来到我家。和我的爷爷、奶奶、父母等人聊起家常,大家其乐融融,像是久未谋面的亲友一般。特别需要一提的是,孙老师还提前给我买了往返上海和徐州的火车卧铺票,照顾之细微,让我深刻难忘。从那以后,每一次我从家里去学校,父母都会叮嘱我带上一些家乡的土特产送给孙老师和师母。在父母看来,那次会面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但却是他们一生都要感谢的温馨“家访”。
在读博期间,我们经常去孙老师家里上课。一落座,师母就会给我们每人泡一杯热茶,然后再听孙老师讲课。每一次听课,我都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似乎是听高僧讲道,彻底脱离平日嘈杂世俗的羁绊,全身心浸入一种空灵的状态。实事求是的讲,年轻时候的自己,对于读书和做学问,经常持一种浮躁的心态,但每一次听孙老师讲课,便很快能静下心来,听他条分缕析,将我引入神圣的学术殿堂。等到课程结束,临近用餐时间,我们还能品尝到师母的手艺。孙老师开玩笑说:“这是要证明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同样重要”。外人千万别小看了这吃饭时间,其实在吃饭的时候,听孙老师妙语连珠、侃侃而谈,从人生到学术,都大大开阔了我的眼界。
在孙老师眼中,我们都是他的孩子。他经常开车带我们出去兜风。不言而喻,这同时也是一种学习的过程,或参观博物馆,或体验风土民情,让我们得以走出清苦的书斋生活,在轻松的状态下学习。当然,在做学问方面,孙老师便会异常严格的要求我们。记得曾经和孙老师一起编写《比较文学英文原典选读》,孙老师做学问一丝不苟的态度,深深影响着我。在筹备工作伊始,孙老师便将自己十几年前翻译的手稿交给我参考。面对厚厚一沓的翻译稿,我心中颇有惭愧之感。孙老师翻译这些文章时应该已经人到中年,译稿如此精准,却又不求发表。而我们年轻一辈,很多却将文章草草翻译,错误百出的发刊见报,实在汗颜。当我们把各自负责的书稿草样交给孙老师之后,孙老师便会逐字逐句的修改。我每一次看到写满批注的稿子,虽然已经很疲惫,但立刻充满进一步完善的动力。
……
当最终写完这些文字时,窗外雨声潺潺,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天。此时的牛津天气颇像上海的梅雨季节,将我的记忆带回到读博的三年时光。眼睛望着朦胧的天际线,脑海里却不断回忆在孙老师门下读书的点滴温暖。孙老师,您安心长眠吧,无论走到那里,身为您的门生,一定会把您对学生那种舐犊情深的精神传承下去,绝不会辜负您的殷切期望。
孙老师请走好,天堂之路上有学生们为您燃起的点点烛光。
2012年9月24日于英伦牛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