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情 三 月

（一）

在你走后的三月，妈妈们的节日不再欢快，郑奶奶说我们早点去看你，于是风中，就能嗅出忧伤的味道。在这个伤情的季节，候鸟飞过，春风春雨拂过，思念疯长，透过明媚春光，亲人们的心隐隐作痛，唱响天籁的是一声声悲啼！

月初，一个晴天的周六，你的两个舅舅载着外公外婆舅爷爷舅婆婆和我，驱车前往你的墓地。一路上大脑一片空白，沿途的风景亦无心观赏，大家沉默不语。来到你的墓前，摆放好郑奶奶大清早为你做的饭菜及其它食品、水果、鲜花等等，同去的外公外婆已是老泪纵横。

    颠覆的人生，颠倒的时光，孩子，哪里应该是我们站在这里祭奠你？曾经的记忆斑驳陆离，记忆中的斑斑点点闪现眼前，站在你的墓前，我想了很多很多：

想到你走的那一刻，伴随着锥心的痛是整个心被掏空的感觉，陡然觉得人生好无常！生与死的距离好近好近！你上高中后记得我对你说过，我要尝试做自己喜欢的事，因为等你长大了、成了家，不一定和爸妈在一起，我们还是要独立地生活。人生原本孤独！可是我要的不是这样子孤独，不管你走得多远，我要能守望着你牵挂着你，经常和你通通电话，偶尔去看你，为你置办些你需要的东西，那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母与子有来有往的生活啊！妈妈之所以没有像好多妈妈一样，没有说要你养老，没有说离不开你等等，不是因为妈妈不爱你，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妈妈想让你没有束缚，想让你能走多远、想走多远就走多远。但我真的错了！孩子，你那么听话懂事，妈妈如果经常对你唠叨这些你不会这样决绝，一定不会！因为你也爱着妈妈！

我的这种与世隔绝的观点害了你吧。它那么陈旧，那么不适合这个社会，为什么我还要坚持？太多的外力，太多的不确定，学校早已不是一块净土，学习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原来学校生活这样地让你们不快乐，让你们不能有快乐，妈妈怎么能轻易放手？怎么能不拼命抓住我的宝贝呢？在你走后，我通过多种方式问过好多孩子，和你曾对我讲的一样，孩子们普遍不喜欢现在的学习。尤其是重点初、高中的学生，他们说不喜欢学习以外的东西，指的是考试还有其他。记得就此我曾对你说，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谁都改变不了，等你将来当了教育部长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我还是错了！正常的学习需要这么频繁的考试吗？孩子，确实不需要。正常的学习应该是愉快的，正常的老师应该是宽容至少是有人性的，不能因为学习理直气壮地扼杀孩子们的天性。妈妈为什么不去考证？！为什么不抽时间去你的学校你的班级体验感受？！为什么那么放心地把你放在那么不能让人放心的地方呢？！

曾经那么自信地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离开，现在才明白，离开的你永远回不来！

那一天，为你祭扫完毕，我们还去了你爸爸和陈爷爷的墓地。

（二）

真所谓桃李春风三月飞，犹悲月坠人未归！伤情三月，看繁花满天，落英缤纷，我小小的心寂寞着、期许着，我把思念寄情于山水，尽管知道你已不在，我仍四处游走，所到之处寻寻觅觅，唯恐错过那熟悉的身影，我祈求再度遇见17岁的你！

自从我住到郑奶奶家，每周末基本和同学们在一起，这个季节春游踏青赏花，置身大自然的怀抱，有一种回归的感觉。我的身边没有了你，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可我问自己：还回得去吗？似乎在白云深处，飘出那句经典的台词：回不去了！无论身在何处，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时刻浮现眼前，你那么真切地来过，来到我的生命里！你初来人世的放声啼哭，犹在耳际；你爽朗的笑声，响彻肺腑，至今在我的心湖漾着涟漪。你让我成为一名母亲，感受到做母亲的喜悦与幸福，让我渡过一天天有你陪伴的日子，生活充满爱意。短短十七年，足以明媚我一生！我能当这十七年没有活过吗？能当这十七年你没有来过吗？你来过，那么真实地来过，来到我的生活里！每次回到家只要没见着我，你总爱问一句：我妈呢？在你每次回家前，我总会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为你备好你爱吃的菜肴。你的身高你的鞋码关于你的所有信息我已烂熟于心；我习惯在你睡熟后替你擦汗，我还习惯在周末午休的时候等你叫我；我喜欢你耐心地将手机递到我耳旁，我还喜欢扒在阳台上看你背着书包一步步走远；我听惯了你已经变粗的嗓音，闻惯了你身上的气息，当我搬不动重物时立马会想到贴心的你。亲爱的儿子，你那么鲜活地来过，来到我的心里！如一粒希望的种子生下根发了芽，在绽放的花期，未等妈妈悉心呵护，未等妈妈细数花片与花蕊，便匆匆凋落！看着桃花、梨花、樱花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花儿竞相开放，联想到你我痛惜不已！孩子，除了生命的轮回，轮回中的不测，我还能相信什么？你花样的年华，竟梦断于斯，自此，在回不去的岁月，你我尘缘已了，我唯有在心底永远地将你珍藏！

 一边看着在外景地拍摄的照片，一边回味我的一生。一度以为自己过得还顺利，哪知生命还有如此不能掌控的劫！一位带着专业设备的大伯抱歉地对我说，每次都没为我拍好。我说没什么，其实您给我们拍得很好，是我自己没调好。正如同学们所说，我并没有真正快乐起来。没有心情和同学们一样摆各种造型，机械地站在大家关切的目光中，木讷了表情，僵硬了身体，吝啬了笑容，这样的心境再好的背景都无法生动起来。

在莺飞草长的三月，在三月和煦的风里，抬望眼，似乎看不到线的风筝徜徉在天空，那般写意，那般多姿多彩，想到妈妈的手却没有牵住你，孩子，我泪眼迷蒙。想起你3岁那年在天津为你买的那条大鱼风筝，那条鱼有1.2米长，那一年那条鱼比你还长，我的思绪跟着你，走了好远好远，我也迷了路。孩子，妈妈好想好想，好想那个迎着三月的风，奔跑在青草地里放飞风筝的快乐孩童！

（三）

三月中旬，我们和往年一样，还去了太婆婆太爷爷坟前。三月的桃花依旧，只是少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帅，少了那个在河边欢快地舀着桃花鱼的少年，少了那个听妈妈讲太婆婆太爷爷的小哥。在我对你讲了太婆婆太爷爷的故事以后，记得我对你说过，妈妈很欣赏西方人对待死亡的态度，没有哭声，没有抽泣，没有过度的悲伤流露，在庄重、肃穆的氛围中，播放一曲圣洁、空灵的音乐，众亲友一起唱着赞美诗为逝者的灵魂送行。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些洁白的花儿，有一天会是我为你献上。从来都觉得，死这个字眼，尤其是对你，是遥遥不可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当你走了，我才明白，轮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种态度是对无法挽回事实的认可，是理性地面对，为了让亡者安心地走，同时也给生者一个安慰。然而，超脱只在表面，沉静的下面是不可触及的伤，是更深的痛，这在哪个国度都一样。一次次走进你的房间，抚摸着你用过的物品，回想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总是悲从中来。至今，每天路过你那天躺着的花坛旁，我都会留下一声叹息；在电梯到来的一刻，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我要停顿片刻，是在等着你为我开门还是想迎面碰上你；站在电梯内，还会想到那个专门走楼梯和电梯中的我们比赛的你的爸爸。沉浸于你的世界，那种透骨的伤让我不能自拔，我曾尝试走出你的世界，走出去却发现我更孤独！

万念俱灰中，感觉人生变得好无趣，生活好无聊，要或者不要都无所谓，爱或者不爱都是枉然，这样或者那样都不重要，我思索着，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关于生命的意义，我没有对你讲过什么大道理，只说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为这世界做点什么，就要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不曾想，你把生命的意义定格在那样一个血色的六一！或许你有你的理由，除了尊重你的选择我还能选择什么？那么我，有你，我和千千万万个妈妈们一样，宁愿做一个平庸的妈妈，甘心情愿为你操劳，为你放弃自己喜爱的一切，那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那么现在我还剩下什么？我还能做什么，就这样行尸走肉般走到生命的终结么？一位失独妈妈说，我们就是断了翅膀的蝴蝶，再怎样都飞不起来了，再怎样都没有办法灿烂了。

纵是灿烂的时候我也安静着。我喜欢岁月静好这几个字，喜欢在静好的岁月惦念着你！我一直不太懂得放纵感情，特别是在人多的时候，我不会失态。孩子，记不记得你看见过妈妈流泪没有？在你离开我之前，我一直是那种一个人背着背包，就可以潇潇洒洒走天下的女子，有朋友们的心里、眼里，我是笑开花开花落淡看云卷云舒的好姐妹，我一次次地反思，是我的独立还是对待死亡的态度，让你了无牵挂？让你没有任何羁绊？让你只活在你的思想里，活在你的理想里？

痛定思痛，痛更痛！在痛中，反复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心痛，痛到最后会怎样？会痛到心脏跳不动吗？伤情三月，我必须面对这支离的痛！必须残忍地一层层剥开滴血的创口，为缅怀已经远去的你，也为自己，为活着找一个藉口。

（四）

其实今年的三月，晴比雨多，印象中竟然好久没有见到太阳了。伤情三月，最怕那夜半惊醒，回放记忆中的浮光掠影，回想最后一次拥抱是在什么时候，曾经的亲近、脸挨着脸、拍拍彼此的后背，又是在哪里？时光的距离多么错乱，分明才在眼前，而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你，心被一种真实的虚无刺痛，那种痛会一直延伸下去……

那天在梦中又一次为你们送别。亲友们离开后，我独自来到一个工地，坐在长条椅上掩面痛哭，潜意识里就想好好地释放一次，结果哭出声了，醒了。想起我已不在我们曾经的家中，和我同屋的还有郑奶奶，忙抓住枕巾擦拭眼泪。

还梦见过家里发大水了，我和你一起被冲走，各自站在自己的床板上扶着一道墙在水中飘着，我告诫你千万不能松手啊！没多久到了安全的地方，我陡然想起你爸爸一个人尚在家中，正生着病呢，我们怎么没有叫上他呢？妈妈这时接到一个电话，你爸的同事对我说已经把你爸转移了，就几块钱的事。我忙给你爸打电话，你爸说他到了医院，正在做透析。去找你爸爸的路上，遇到你爸的干儿子马恩哥哥和他的爸爸，奇怪的是他们只对我点点头就走开。你也告诉我有东西挪家里了，要回去拿。又只剩下我一人！

    在这伤情三月的夜间，自然界的律动从未停息，似乎还更加活跃。这个月底，接连两次，每次仅隔三天，离城区不远的秭归发生4.3级地震，余震波及城区。那天晚上12点多被晃醒后随着大家站到院子里，汶川地震那次我站在单位大楼外给你的初中班主任打电话的情形历历在目，而今物是人非，这个世上我最惦记的人已走远？那晚虽无大碍，却又一次感受到生与死近在咫尺。

由此我想到你孩子，虽然生与死仅隔一步，但由生一步走向死，多数人却做不到。能走出这一步，要么是对生彻底地绝望，要么得有信念做支撑，或者兼而有之。看了你的遗书，同时读懂你的遗书，更因我了解你率真的天性，我相信你属于后者。没想到你以这种方式成为一个英雄了。你离开了，因为你从来没有贪恋，从来对物质的东西没有太多追求，留给我的却是抱憾终生！因为你爸的病，我们没有未来可以透支，甚至还要为未来做积蓄，我后悔没有让你享受更好的物质生活，或许这样能让你对世间多一丝留恋。孩子，尽管你有无数的理由，我仍可以道出无数生的理由。你的离去，是我今生永远的困惑，直到我与你相见的一刻，我仍会向你问个究竟。

在这样的季节，睡眠很浅，思念很深！由于长期睡眠不好，有一天中午感觉好困，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躺下后竟怎么都睡不着，想起你在家的情形我大哭了一场；有时在公交车上，有时候坐在电脑前，有时行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你的影子一出现，想念与无望的就会攫住我孤寂的心，伤情不分场合，泪水夺眶涌出。

（五）

孩子，你留给我的是多大的难题啊！面对我最爱的你离我而去，除了坚强就是崩溃，舍此我别无选择。原来坚强，是我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父母亲人，为了和他们相依相伴，我一如既往地继续我的生活。和朋友们在一起，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情绪，我如平常一样谈笑自如。还为了实现你的愿望，我坚持着。支撑了这么久，自以为身体够好，结果被医生告诫这样下去迟早会垮，我的身体已明显吃不消。去中医院找了妈妈的同学范阿姨，开了一大包中药，原来我，并没有想像中的强大。

三月的天空依然，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

亲爱的儿子，我常常幻想，如果你还在，我一定还是那个快乐的妈妈，爱购物、爱逛街、爱上网、爱在QQ上和朋友调侃；我一定还是朋友们自信幽默的好伙伴，以我的开朗带动大家，以我的淡定打动大家，将我的欢笑带给大家；我一定还是那个讲究情调、偶尔有点小资的女人，喜欢格调生活，喜欢讲品牌，要生活而不是活着。或许在这多情的三月，正沏一杯香茗，呼吸柔风品味阳光；正为家中的植物浇水拍照，看摇曳生姿的花花草草，欣赏春光中的风信子有多美！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是周末，将一切准备就绪后静静地等你回家，等你叫一声妈妈！

等不来的，盼不到的，总还希冀着！留不住的，回不去的，总在怀想着！在这伤情的三月，是这躲闪不及的炫彩春色让思维活跃了吧。大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不能有丝毫颤动，哪怕，握着弦的那只手抖一抖，思念就会决堤，当记忆中的点点滴滴，翩翩而来，齐刷刷地站在我眼前：我们一起走在通往夷陵的路上，和你说笑；你在上网的间隙来到厨房，问饭做得怎样了；你站在书桌前，等我为你拍照……至今，我仍能感受到你的呼吸！

用时间累积起来的生活好长好长！长到你割不断它，一直延续到生命的尽头！伤情三月，在时间的长河里，绵延着亘古的思念！我想三月的风应该知道：

是谁，像燕子衔着春泥，一口一口地喂养过你；

是谁，在你床前喜滋滋地看着熟睡中你甜美的笑；

是谁，最在乎你的感受怕你受到伤害；

    是谁，愿意倾其一生换你的成长；

是谁，在寂静午夜黯然神伤、在清晨醒来为你落泪？    

    又是谁，让这双手敲击的素屏布满离愁？

亲爱的儿子，你把那么多悲伤的句子，全都留给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