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  息

其实我不是一个哀怨的人。还是那时，我没有经历失去你的痛？

所有正能量的东西对我都很管用。曾经在《读者》杂志看到一篇文章，文中讲一名患癌的妈妈，独自拉扯三岁大的儿子，这位妈妈总是笑对生活，从未放弃对生活的信念，每次去做化疗前，她总会先把家中的孩子安顿好……这则故事于我记忆犹深。我想我不会面临比这位妈妈更难的处境，所以，我一直以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难倒我。在我遇到难题时，我会想等这件事情过后，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了。然而你的离去，令我遭遇致命一击，我信念的大厦轰然倒塌，失去了你妈妈顷刻一无所有，这种痛若非亲历怎能理解？这种痛连金庸先生都连呼不是，不是，他笔下描述的痛都不是，都没能道出那难以言说的悲苦！这真是难以逾越的坎啊！于是孩子，在你走后，发自心底的那一声声叹息，包裹着我，使我如同身处台风的漩涡，那哀怨的气流怎么都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把那一种气流吐出来会不会好受些，是不是就不会因此抑郁、落下病根，还是，如同农田里的韭菜，割了它还会再长；如同地里的野草，遇春风春雨再生；如同夏日之艳阳，今天走了明天再来？

最早的叹息，来自我上初中的年龄。那时刚刚恢复高考，国家政策一出，总不泛追随者、吹捧者、及无数迎合政策的行为，宜昌市教育局当即推出初、高中重点学校重点班。那时我刚好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本市重点初中五中。各学校为突出政绩，更是新政迭出、花样翻新，在我就读的五中初一年级，优中选优，拔出一尖子班名火箭班，拟实施跳级。妈妈不幸被选中。在那个班级，面对无休止的作业、考试和一天比一天紧张的氛围，我在某一天晚上做作业时，吐出那一声叹息，我的外公诧异道：小小的年纪叹什么气？那时正当花季，那时的叹息，轻轻地发出了声，是无法抵御的无奈，那时的叹息，没有岁月的积淀，轻得从口中发出即随风飘走。经外公这么一说，我果断地把它扔掉，扔进岁月的长河里。只是孩子，妈妈没有料到，当我面对花季的你，因为未曾听过你的叹息，因为你豁达地包容一切，包括伤害，还因为我信了你的天份，以为你不会有学习上的压力，妈妈便好了那时的创疤忘了曾经的痛，忘了这样的教育演绎了几十年，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会缩回牟取利益的双手，教育已经演绎到能匪夷所思地制造一起又一起罪孽的程度。我的痛缘自我对你的困苦没有理解，对你的倾诉没有用心聆听，这一声叹息，注定是要我从岁月的长河拾起，咽下，落入我的心里。孩子，这就是叹息的缘由，是所有怨尤的根源么？

好多年没有这样叹息过，那一声叹息，从你走后又到我的心里，有泪水的浸泡它很快生下了根。

常常在夜半，迷迷糊糊中，在床上一侧身，吐出那一声叹息，我，又在叹息中浑浑噩噩地睡去。常常在雨天，听风听雨听雷，想到你初中发表在校刊的作文《那年阳台》，想到那个独自在江南住校，于无眠的夜晚，独自听雨的少年，我幽幽地吐出那一口气，让风雨雷电声掩没了叹息。常常在晚间仰望星空，想到我至爱的你，在我心里，你就是那个寻梦的王子，什么时候都没有放弃思考，什么时候都有一颗悲悯的心，那一声叹息，借着黑暗给予的力，顺着思念的通道，企图一步步接近你亲近你，当自然界真实的干扰出现，令我倍感切肤之痛。常常，在你的书房，看着房间未曾改变的布局，抚摸书架上一本本书籍、一样样文具以及你用过的物品，随着我的气息临近，那一声声叹息如尘埃，挟裹着各种复杂的情感、还有眼泪渐次落地。     

又是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难以想像如果是我一个人在家会怎样，是数着嘀嗒的钟声，是听时徐时缓的风，还是在黑暗中寻找前踪旧迹？宝贝，那样的夜里，那一声叹息，不是轻如空气，不是漂浮着，是渗透隆重的夜色，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压在我的心里，难以撼动！那一声声叹息，在送你远行的路上早被泪水淋湿，一路逡巡着，从此尾随了我，再也走不远。我唯有让内心强大起来，才不至无法喘息，可是没有了你，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强大起来。

于时光中伫立的我，望向你安息的地方，华发渐落、泪眼迷蒙，始终无法走出叹息的怪圈。在暖暖的阳光里，想你！在来往的人流中，想你！在推杯换盏之际，想你！想起你，便会留下一声声叹息。那一声声叹息，穿越时空的距离，从人间飘向天堂，连接着天人相隔的你我。从此，我的世界，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起伏亦无惊喜，除了叹息。

伴随第一声叹息落地的，我还听到心碎的声音。孩子，你会循着这苍凉的叹息来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