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纪忠--远去的背影 如何去追随?
发布时间:2010-12-11 09: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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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天使
冯纪忠是中国老一代著名建筑学家、建筑师和建筑教育家,中国现代建筑奠基人,也是中国城市规划和风景园林专业的创始人。自1947年执教同济大学任教授60余年,为我国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建筑师、规划师和景观规划设计师,桃李满天下,他是中国现代建筑、城市规划和园林景观的一代宗师。去年,94岁高龄的冯纪忠在上海辞世,成了建筑界的一大遗憾。
近日一套记述冯纪忠建筑生涯及学术思想的著作《建筑人生—冯纪忠自述》、《意境与空间—论规划和设计》、《与古为新—方塔园规划》由东方出版社出版,并于3月28日在京召开新书发布会暨第二届冯纪忠学术思想研讨会。
在这三本书中,收入了冯纪忠晚年的讲谈记录,这些文字系首次公开集中发表。书中,冯纪忠袒露心声,讲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书中涉及众多人物和重大事件,内容十分丰富。书中收入了冯纪忠在各个时期的重要文章,反映了冯纪忠的建筑学术成就。书中还收入了冯纪忠的学生的回忆文章,对冯纪忠的人品及学术成就提出专业而中肯的评价。
邹德慈院士、马国馨院士、北京大学原副校长郝斌教授、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创作理论委员会主任委员布正伟总建筑师、著名建筑历史学家邹德侬教授、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院长朱文一教授、武汉大学赵冰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叶廷芳研究员、青年建筑理论家周榕、青年建筑师马岩松等建筑界和文化界专家学者,参加了研讨会并作了精彩发言。会议由著名建筑批评家王明贤主持,冯纪忠先生的女儿冯叶女士也出席了这次会议。
这些在建筑界和文化界堪称精英的与会专家们,无不以“学生的学生辈”的姿态对冯纪忠先生表达了敬仰之意,称其为学贯古今的建筑大师,中国“最后一位知识分子型的建筑师”。他的空间理论、与古为新、公民建筑等学术理念,以及方塔园、东湖客舍等为数不多的建筑作品也受到了高度评价。
对过去的回忆与今天的反思交相应和成研讨会的主旋律。故人的学术品格对比今人的浮躁风气,先进的公民建筑理念比照堕落的腐败建筑,与会专家针砭时弊,对当今建筑业、学术界、文化界的一些现象和问题进行解读,发人深思。下面将一些与会专家的部分精彩发言呈现给读者。
中国工程院院士邹德慈:先生的著述中埋着闪光的思想
冯纪忠先生是一位学贯中西,睿智求实,又有创新理念的建筑与城市规划和风景园林领域的学者、教育家、建筑设计大师。
我是冯纪忠先生的学生,1952年,我进入同济大学首届城市规划专业。在我上学的几年,冯先生并没有给我们系统地授课。当时同济大学城市规划专业被选为毕业设计的试行专业,我和另一位同学合作毕业设计,指导老师就是冯纪忠先生,和冯先生接触比较多的也就是在这个阶段了。我对冯先生印象是很深的,但时间久远,记忆丧失,很遗憾不能分享具体的事例。可以回忆起来的是,冯先生总会到班里给我们讲些什么,内容非常丰富,可惜当年没有做一些简单的摘录。冯先生的知识很渊博,并不照本宣科。很多他讲的东西,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是一位好的导师,好的学者!
冯先生在城市规划方面的观点至今仍有很重大的意义。
第一,关于空间的观点。空间问题有很多人都提,但是冯先生把空间看作建筑设计、城市规划设计的核心问题。建筑不是研究立面的,不是研究好看不好看的。他把建筑空间和城市空间结合起来,他将室内空间、到室外空间、到区段的空间、到区的空间、到城市中心的空间作为一个序列,这样就把建筑学与城市规划学的核心问题联系起来,是一个很重要的学术见解。很可惜的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一些造反派抓住空间理论来批斗冯先生,使他遭受了很大的折磨。
第二,网络化的思想。他认为城市应被看做是个网络,这在当时属于较新潮的思想,之后的20到30年,在对城市规划的研究中都离不开网络的思想。而且他提出了标志—城市网络的节点,标志就是城市代表性的典型的建筑物,这和当今人们追求标志性、超高层、巨型的建筑是不同的。后者起码和冯先生所倡导的网络思想背离了。城市的空间是让人能够感受和使用。现在有一些观点把城市的建筑即城市实体的本身简单化为就是给人看的,所以就会片面地追求所谓的城市形象和标志。
冯先生还提到了城市空间的塑造要有公众的参与,西方国家在近几十年都是很重视这个观点的。我们现在也做公众调查,做问卷等等,而我们现在的公众参与,有时候是趋向形式化的。冯先生有句话说得很好:塑造城市是公民共享的权利,也是共同承担的义务。既是权利又是义务。这是我们现在没法达到的深度。
冯先生说每个城市要有自己的识别性,所谓识别性就是感觉加理性,要联系到它的内容。他认为城市是个有机体,是动态的。如果把城市看做静态的,那就很难去研究和解决一些问题。当年,在是否欢迎汽车进城市这个问题上,冯先生说否定汽车是糊涂的,问题是接受这个事实后如何去规划。从这点上看,冯先生是很求实、睿智的人。他很早提出城市和郊区要作为一个整体,是很有远见的。
冯先生很有创新精神。他设计的建筑不多,但都是精品,他个人最为满意的作品方塔园,就是一个精品。方塔园包括何陋轩,表面上并不起眼,不是作为标志性的建筑,但恰恰是有很深的内涵、超凡脱俗的建筑。
今天我们纪念他,怀念他。希望可以通过今天这个会议,通过整个社会,将冯先生思想中的闪光点发扬下去。
中国工程院院士马国馨:要让他的思想为更多人了解
冯先生是我非常敬仰的学术大家,但非常遗憾没有见过面。之前他们问我要不要来(研讨会),我说我一定要来!为什么呢?
2009年去世的大师太多了,季羡林、任继愈……我觉得,从思想深度、学术成就,冯先生一点不逊色这几位,但相比之下,我们在这方面做得差得多,媒体上也没有太大反映。这说明我们的社会对这样一位卓有成就的大家,在各方面的认识是很不够的。前不久,大家在谈论钱学森,说为什么我们国家出不了创新人才。我觉得原因有很多,不完全是教育的事,千里马到处有,但是不是有这样的机制让他脱颖而出。为什么冯先生这样长的时间没有被认识?我们举办研讨会的重要目的,就是让他的思想为更多的人了解。
我们这个行业过去比较多注重从技术科学方面,如何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比如盖房子怎么结实,如何造型,这些纯粹是从器的层面而不是从道的层面,没有上升到价值观的角度,没有上升到更高的科学理性。这次出版的“冯纪忠访谈录”集中地将冯先生的思想、经历、成就的各个方面提炼出来,能更好地帮助我们了解、学习冯先生,从当中吸取对我们工作有用的东西。我们现在研讨这几本书,首先就要看到它本身思想达到的高度。我们业界非常喜欢拉个单子,看你做了多少工程,但是没有提炼思想、上升到道。冯先生没有很多“活”,但是他的每个建筑都渗透着思想,我们去研究他的思想是非常重要的。
再一个,对于三部书的出版,第一表示祝贺,第二表示感谢,这对学界功莫大焉,特别是《建筑人生》,是一个很好的口述历史。目前学界对建筑师本身的研究、对建筑师的思想的研究非常贫乏。近几年炒作比较多的也就是梁思成,但他晚年的彷徨也少有记录,资料非常缺乏。老一辈的建筑师,现在硕果仅存,90岁以上没几位了,健在的大家了解都不够。这是需要抢救性的工作。我看到这书中有那么多次的访谈,做了很好的记录,这对建筑学界是一个很好的启发。口述历史实际是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建筑学发展以及建筑学中发生的问题。我们不是要归结到一个思想,冯先生或者其他人的,大家都要有自己独特的思想,在各个方面得到启发,最终使得城市建筑更加科学、理性、符合国情、使百姓宜居。
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创作委员会主任委员布正伟:低碳建筑时代,一定要把公民建筑思想发扬光大
冯老是我最敬重崇拜的老前辈,是一位低调、高质、全能的建筑老前辈,他的建筑、思想具有可持续的感染力、影响性。
上个世纪70年代,我认识了冯老的两个作品,一个是武汉同济医院,很明显的现代式的,入口有一个十字型窗洞,很让人振奋。一个东湖客舍甲所,在那样早的时候有很自然的有机弯折,虽然规模不大,就连外墙照明的壁灯从造型到位置都非常精致、简朴,很有时代感。
作为建筑师应该向冯老学习。第一点,从城市到建筑到环境(包括园林)一体化,冯老之所以把建筑做得得体,是他把建筑融化在城市文化背景里,他在上海和在武汉的建筑是不一样的。方塔园将上海文化背景用现代手法做出来,就是对城市深刻理解后三位一体的结果。这正是现在的建筑师缺少的。特别是最近的毕业生,各种建筑语言能有就有。我相信上海世博之后,英国馆的和西班牙馆的表现手法一定会流行起来。现在中国建筑语言非常跟趟儿,就是和城市不搭界。在深圳,在北京,在西安,建一个现代建筑基本都是一个模式,所以我觉得冯老的这套以城市为背景作依托,创造、运用建筑语言才是深厚的根底所在。
第二,冯老掌握了创新的辩证法的灵魂。冯老讲,创新不应该是反前人的,而是从现实任务、具体条件巧妙地运用已有的知识成果,生动地、天衣无缝地解决它。创新不是不破不立,不破就不要硬破,只有“立”住了才能对“破”掌握分寸。比如,何陋轩,它的立意很中国,杆件、支点的处理很现代,是非常振奋人心的。
再一个,冯老有那么高的智慧、技巧、经验,却没忘掉建筑是为人的、为老百姓的、为公民的。低碳时代引领的第四次产业革命经济文化背景下,中国建筑仍然是权势之上、奢华无度、虚荣之风强劲。一些政府办公楼空间浪费得一塌糊涂。为什么我怀念冯老?因为他的建筑真正是平民建筑,他给毛主席建造的客舍是非常简朴的。低碳建筑时代,建筑创作理念一定要把冯老的公民建筑思想很好地发扬光大。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院长朱文一:将“高人”的思想传播下去
在清华大学读书就听说冯先生大名,非常感谢主办方的平台,让我更多了解冯先生,更多了解中国建筑完整的历史。
我们学建筑的时候,把学问高一些的建筑师叫大师,更高一点的叫“高人”。冯先生是我非常敬仰的“高人”。很荣幸看到冯先生的弟子和出版社不仅是给建筑人士而且是给广大社会普及宣传建筑知识,按这么个思路出了这三本书。我看了一下,觉得非常有收获,作为冯先生学生的学生辈,我要把书带回学校,向我的学生,也就是“80后”、“90后”甚至更小的一代宣传冯先生的思想,深入学习冯先生学贯中西的造诣。冯先生90多岁的高龄还在从事建筑研究,作为晚辈,对冯先生这种对事业的追求十分敬仰。
建筑史学家邹德侬:国际性的东西,中国人就可以来继承
我是冯先生的“铁杆粉丝”。上个世纪80年代,我看到东湖同济医院,想到上个世纪50年代初就有这么好的经典的现代建筑作品,我很震惊。顺着这个线找下去,我发现中国的现代建筑源远流长,冯先生就是现代主义先驱之一。
在中国,当现代先驱很困难很危险。近现代建筑史造成的特殊情节,解放前帝国主义列强和中国人民有民族恨,解放后我们社会主义阵营与美帝国主义有阶级仇,现代的东西发源于西方不能被接受,一到运动,整资产阶级设计思想,一代人就被扣上了“洋奴哲学”的帽子。因为这样的社会背景,宣传现代教育思想非常困难,而以冯纪忠为代表的同济大学的一帮人是接受和宣传现代思想的一股力量。我不愿意把他们叫学派,我认为现代建筑不是流派。
现代建筑是建筑发展到一定时候的国际性的东西。世界上好多东西都是国际性的东西,国际性的东西中国人就可以拿来做传统。汽车、电视机挺好,不是我们发明的,我们在用;玻璃、混凝土这些建筑材料也不是中国发明的,我们也在用,不见得“洋奴”。但是有大量外国的东西不是国际化的东西,大家看看就行了,学不得,那是“栽不活的花”。恰恰现在,不是国际性的东西到中国来抢占中国的市场。建筑文化界应该要思考哪些是真正可以流行的,哪些是用来玩玩的,哪些是可以和中国结合的,哪些是根本“栽不活”的。我很赞同一个观点,发展中国家的建筑首先要现代化,追求国际化,然后在现代化的基础上地域化,使国际性的东西回到本土来。冯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先驱,做既是现代的又是中国的东西,这条路是很正确。可惜现在走这条路的人太少,都弄让长官看着高兴的东西了。
很多人提到冯先生的知名度问题,我倒觉得,大家不必太在意,真正的知名度不在现在,在身后。
建筑评论家方振宁:公民建筑思想的基础就是大众生活需要怎样的环境、空间
冯先生思想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他最朴素的部分。公民建筑是一个口号,中国人特别喜欢一个口号就满足了,却没有做下去。我听到冯叶女士提到最关键的一句话,“冯先生说过,上海改造也好,世博会也好,消灭还使用马桶的建筑这是最根本的”。公民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解决,离世界城市就太遥远了。公民建筑思想的基础就是大众生活需要怎样的环境、空间。
从冯先生的建筑上看,现代建筑的元素应用特别纯粹。我们说冯先生贯通古今,我理解的这里的“贯”就是流畅,流畅的空间。
另外,冯先生主张“与古为新”,贝聿铭也是不割断历史,先研究当地历史,再把过去与现代融合,在这一点上,二者是一致的。
青年建筑理论家周榕:知识分子型的建筑师是有独特价值操守、人文关切和文化责任的
去年应邀写一篇中国建筑30年的评论文章,我发现以1年为单位切片,中国建筑每一年都眼花缭乱,以30年为切片,居然乏善可陈,唯一代表30年成就的是松江方塔园。
2008年的金融危机使过去30年中国在GDP经济发展方向的狂奔丧失了方向。丧失了方向后,敲响了警钟,我们发现把积攒的2万多亿美金外汇储备去掉,把用金钱衡量的东西都去掉之后,中国过去30年就是空白,文化就是空白。30年没有积攒下文化的意义。2009年是改革开放30年,建国60年,是对既往历史评价的关键时点,它面临着对文化参照系的再评定。而我们对中国建筑的再评价,也是我们重新寻找文化意义定位的一环。
为中国建筑重新寻找文化意义这样的格局定位里,毫不夸张地说,冯先生的作品,特别是松江方塔园就成为一个标尺 ,完全可以评价中国建筑30年、60年的成就。
中国建筑的文化品格基本上在过去30年彻底丧失,这源于建筑师文化人格的丧失。而建筑师文化人格的丧失又源于历史上的两次批判,1955年对梁思成先生的批判和上个世纪80年代对冯先生的批判。这两次批判足以毁灭中国建筑师的全部人格。2009年,文化体系里,一些可以作为文化标尺的人物相继辞世。后面的一代不管有多少知识,基本已经和文化没有关系了。我认为冯先生是中国最后一个知识分子型的建筑师,之后所有人都是工程师型的建筑师。我们用60年时间把所有的建筑师都改造成了工程师型的,而工程师不可能做出有文化品格的建筑。
1952年院系调整,把建筑学放在理工科,就从教育上、根子上把建筑师人文关怀去掉了。设计院作为强大的国家体系,为庞大的乌托邦服务,在设计院多年的职业打拼,又把建筑师残存的文化品格搞干净了。上个世纪90年代后的事务所体系也无助于建筑师培养文化人格,它只是市场经济下的设计院体系,是为了更有效率地参与到现代化乌托邦的建设中。
知识分子型的建筑师是具有独特价值操守,不会被时代、潮流所裹挟的;看待建筑创作、营造环境,不是个人情绪或者好恶,而是带有文化延续、人文关切的;有文化责任,不是简单的个体,而是过去先人的文化历史与现实连结的纽带重要的节点。而工程师型建筑师的特征是,无所谓坚守,为现实的乌托邦服务,在强大现实下个人操守被挤压粉粹,即使有价值取向,面对现实总是要曲意奉承,斜肩谄媚,将个人趣味巧妙迎合在集体趣味中,共同塑造起所谓的时代精神。对于这些人,他们生产的是空间,不是文化。
“与古为新”是冯先生一生建筑精神的总结,“公民建筑”是他的基本的建筑态度、价值观念。正是冯先生自身独特的文化操守使冯先生的作品有了超越性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