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仲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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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仲联的刚与柔

发布时间:2010-12-02 15:07:22      发布人: 天堂天使

我所接触过的老一辈学者以脾性柔和者居多,有的甚至有“老好人”、“笑面佛“之称,但是亦不乏像任二北、钱仲联二老这样以脾气刚性而闻名学界者。钱仲老身材矮小,不足一米六,面容清瘦,手无缚鸡之力,但一头白发,却似银针,讲课谈话,声如裂帛,兴之所至手势舞动,两目炯炯,极富感染力,全然不似耄耋老人。坊间传说钱仲老脾性比较急躁,但实际上钱仲老也不是经常发火,作为钱仲老的弟子,我也只领教过一次,而且这是我惹的祸。
1979年秋,我从北大中文系“回炉班”考到苏州钱仲联师门下,为他首届硕士研究生。前两年师生关系一直甚洽,老师对我一直很欣赏,很客气,我觉得老师的脾性也不像传说的那样刚。但在毕业前的一年,我却有两件事令钱仲联师大为不快,终于惹得他后来发了火:一是老师动员我硕士生毕业后报考他即招的第一届博士生,但我未从师命。老师初次招博士生,对此事看得很重,他希望招到满意的学生,将来能顺利拿到学位,为他争光,不幸而看中了我。我当时却因孩子小,家庭负担较重,且曾工作过七八年,散漫惯了,不愿再当学生等原因,竟不识抬举,没有点头,而且不该的是没有好好地解释原因,引起他误解。二是我的毕业论文选题《袁枚性灵说新探》,老师不满意。我入学后曾广泛接触了袁枚诗集、文集、诗话、尺牍等著作,并了解到新中国成立前后袁枚研究的信息,发现新中国成立后关于袁枚的研究论著不仅极少,而且多持否定态度。我感觉袁枚性灵说不仅极具理论价值,而且是研究清代诗学的重要枢纽,必须做篇翻案文章。于是决定以《袁枚性灵说新探》作为我的硕士论文。但未料自我把此选题向钱仲联师门汇报后,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老师并不看好我的选题。老师于清诗推重宋诗派,如对同光体评价甚高,而对性灵派袁枚人品庸俗与诗歌纤佻一面皆颇不以为然(注:后来他对袁枚的评价有根本的转变)。只是为照顾我的面子,并未明确提出反对、命我改题,不过却在讲课时经常有意无意地说几句袁枚的“坏话”,对我旁敲侧击,启发我的“觉悟”,希望我改题。我本不是乖巧的人,可能也是与袁枚有“因缘”,尽管听课时如坐针毡,但他老人家既然没有命我改题,我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始终未主动与老师商量沟通,又犯了个错误。
这样,那阶段我可能给钱仲联师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一是胸无大志,连博士都不愿读。二是没有学术眼光,毕业论文以后答辩时可能通不过。尽管老师嘴上没说什么,但一定窝了一肚子火,而且窝了一段时间了,但钱仲联师还是十分克制。直到后来有人向钱仲老打小报告,说我考研究生是为了“考户口”与妻子团圆,言外之意不是看重钱仲老学问,而伤了钱仲老的自尊,这才有了“导火线”。但我对此却懵然不知。一日我登钱府求教,不知怎么一来,就点燃了“导火线”, 引爆了钱仲老胸中的“火药”。钱仲老突然发火了,而且是雷霆之怒!他老人家脸色铁青,头上“银针”直立,一口常熟方言如同连珠炮般射来,把心中的不满和盘托出,包括我“考户口”的事。我惊呆了,如同木鸡,吓得心怦怦乱跳,足有几分钟,我只能垂首肃立,听训而已。后来是如何摆脱窘境辞别的,至今我还是糊里糊涂的。事后我当然并未介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何况他是“恨铁不成钢”,又被人误导。但据后来低年级的师弟相告,钱仲联师火气发完,冷静下来,知道对我有误解后,很是后悔。我毕业后,老师还以我写毕业论文不改选题为例,鼓励弟子可以与老师大胆立异。我深深地为钱仲联师的豁达大度而感动,也为自己当年未与老师沟通惹他生气而内疚不已。
钱仲联师尝公开自贬,说“我的脾气不好”,他是深知自己脾性之刚的。因此,他亦在尽力“制怒”抑刚,特别是高龄之后,更注意以柔代刚。据一位师弟说,他把一篇潦草涂改的论文呈交钱仲联师审阅。翌日有同学通知他老师召他即去,并说老师脸色难看,须小心云云。师弟十分紧张地赶到钱仲联师处,做好挨骂的准备。未料老师虽然神色严肃,却相当平静,先请他坐下,然后指着桌上的文稿说:文章已看过,有些地方太潦草,我帮你重新誊了一下,你拿回去看吧!声音很轻,却使这位师弟“于无声处听惊雷”,受到强烈的震撼,从此他改掉了潦草的毛病。老师刚的脾性晚年确实有很大改变,但他对学生的真诚爱护之心却是一直未变。
今年12月4日是钱仲联师仙逝6周年,如今想来,当年能被老师“骂”,也是件幸事,如今想挨老师“骂”也不可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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