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获得出国自由
母亲的逝世,使敦子更想念在日本岛根县乡下瘦弱而孤单的八十二岁的老母。
她对我忧伤地说:“我现在几乎每天都梦见多病的妈妈,她脸色苍白发青,喘着
气,颤抖着双手,招呼我们赶紧去看看她。你能不能给中央打报告,请求恩准我们
一起赴日本探亲。”
此时我心情非常矛盾,一起去日本看望年迈体弱、风烛残年的老母是人之常
情,可是上面对我有规定不许我出国。
天缘巧合!这时我收到两封来自日本的信。一封是世界乒联主席荻村伊智朗先
生,告诉我在日本千叶举行第四十一届世乒赛时,我与钮琛合著的《闯与创》一书
的日文版,将首次在日本发行。
另一封信,是三十多年的朋友、日本蝴蝶公司社长田舛彦介先生,邀我访日庆
祝蝴蝶公司成立四十五周年纪念大会,并观看四十一届世乒赛。
两封来信使我们异常高兴。我对敦子充满信心地说:“现在给中央写信时机
好,理由充足,并以人格担保,出去后绝不做对不起祖国、人民的事,我看大有希
望。”
敦子不放心地说:“你从公事的角度写,我从家庭的实际情况出发给上面写可
以不可以?”
“那当然太好了!”
“这次给哪位中央首长写呢?”
我想了想犹豫地说:“出《闯与创》一书是上书万里副总理,他批准后出版
的。我们结婚是上书李瑞环同志,经邓小平主席亲自批准才成功的。出国问题不要
再麻烦以上的中央首长……”
“那给谁写呢?”敦子急切地问。
我又考虑了好久,才用征询的语气对敦子说:“批准出国是要担更大风险的,
现在我要把心掏出来让上面放心。要写,直接给江泽民总书记。”
敦子同意说:“咱们现在就起草。”
现将两封信的全文录下:
江泽民总书记:
我叫佐佐木敦子,打扰您甚忙的工作,深觉不安,但有一事求于解决,只好冒
昧地写这封请愿书乞求恩准,我和庄则栋一起去日本探亲。
自1987年,中国政府批准我和庄则栋结婚来中国定居,受各界人士的关心和爱
护,生活得很美满幸福。我衷心感谢中国政府。但我作为炎黄子孙,不能孝敬自己
的母亲感到难过和忧心忡忡。
我母亲今年82岁,身患着高血压、动脉硬化、白内障、脑瘤等疾病,每天都去
医院治疗吃药。去年5月,母亲硬向医院多要了两星期的药,强忍着晕火车、汽车、
飞机的痛苦,从日本岛根县,千里迢迢来北京看望二女婿。一到女婿家就卧床一星
期,缓过来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看五星红旗。妈妈说:“五星红旗是代表新中
国,而你们的父亲,就是应新中国政府的要求,作为援华专家留用于中国直至病
逝。”
我们陪她到天安门前,仰望五星红旗时,她激动地哭了。妈妈在北京只逗留了
两个星期,启程回国时忧郁地说:“据我的身体看,今后再来中国是不大可能了,
所以希望你们俩今后经常回来,看望我和九泉之下的父亲。”我听到这话,真是心
里直流血。天下谁没有父母,谁没有儿女,谁没有老的时候,理应是少的照顾孝敬
老的,但是我们却反而让年迈多病的妈妈,拚着老命千辛万苦来看我们。当老人提
出唯一希望,作为儿女的我们又不能给予满足,真是天大的遗憾、痛苦和内疚。
“每逢佳节倍思亲”,真正表达了我们这样人的感情。
恳请您恩谁我们探亲吧,我们愿以人格做保证:一定按期返回中国。
此致
敬礼!
佐佐木敦子
1991年3月15日
江泽民总书记:
首先,我和佐佐木敦子向您致意!
我们向您呈上请假赴日本探亲的报告,现将理由和保证向您汇报。
一、理由:
1.在中央和北京市政府的关怀下,我们婚后感情愈益弥坚。敦子把半生积蓄拿
出来修了新房,作为我们终老的归宿。最近,我母亲刚刚病逝,敦子82岁多病的老
母知道此事后,提出一个老人的愿望,希望我们夫妻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双双走趟
日本,看望一下老人家和家里人。
2.世界乒联主席获村伊智朗先生来信说:1991年4月在日本举行的第41届世乒
赛时,我的《闯与创》一书日文版首次在日本发行。与此同时,日本乒协的领导
人,日本蝴蝶公司(专门生产乒乓球器材)成立45周年的庆典,特邀我和夫人参
加,并参观41届世乒赛。
二、保证:
1.我们只申请1—2月的探亲假,届时保证返回。我已向中央在婚前保证不出国
定居。现在,我已50多岁,绝不食言。
2.过去,我多次出国比赛、访问、参加外事活动,从未犯过错误……这几年,
还有今后,日本的亲属夏季都要来京度假,我们要接待他们。
3.我是运动员出身,打了几十年乒乓球,习惯于搞业务。我没有政治才能,现
已15年不参政,今后也不参政……这些年,我一直搞业务活动,受到各方面的支持
和鼓励,我非常高兴。因为,一个人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是幸福的。如果领导上
批准我和敦子去日本探亲,我保证既不介入政治,更不会去做对不起祖国和人民的
事情。日本人民邀请我,因为我是中国人,一个人如果不热爱自己的祖国,他就不
属于人类,怎能得到日本人民的信任和尊敬呢?在我有生之年,我愿通过乒乓球的
业务交流,为中、日两国人民和运动员之间的友谊做点有益的工作。
恭呈报告,恳盼批准。
庄则栋 1991年3月15日
很快,中央就批准了我们的要求。有关单位办理我们的出国手续,全开绿灯。
出国前北京市委一位负责同志接见了我。我向那位同志汇报了出国的打算:探亲、
访友、交流球技理论等等。
那位同志对我说:“庄则栋同志,你和敦子给中央的信我们都看了,写的很
好,很感人。我们完全相信你,有什么困难你提出来,我们能解决的一定帮助你解
决,让你高高兴兴地去日本探亲、访友。”
我当即表示:“感谢中央,感谢市委领导对我们的关心,我们没有什么困难。
到日本后,我们以中、日友谊为原则,言行都要符合这个原则。访日结束我会按期
回国。”
出国的前一天,北京市教育局正、副局长陶西平和汤世雄,及少年宫的领导设
宴为我们送行,使我们深受感动。
我和敦子的访日和探亲访友获得了圆满成功,我们按期归国,受到了领导和同
志们的称赞。有的同志开玩笑地问我:“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笑着说:“这一辈子我只吃惯了中国饭菜,别处的饭再好吃,咱们没这个
命!吃不习惯啊!”
此后,我又和敦子先后访问了瑞典、美国、新加坡、加拿大、香港等国家和地
区,与当地的乒乓球教练员、运动员交流球技,增进友谊。每当访问一结束,我都
和敦子按时返回,因为我们心中不仅时时惦念着那个用心血营造出来的温馨小屋
——我们的家,而且总难以忘怀中华大地——我们的国家。如果一个人把小家和大
家忘记了,或者弃之不顾,那么他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如今,我和敦子一直住在北京,过着普通市民淡泊宁静而又美满幸福的生活。
也许在一些人看来不起眼儿,但我,心足矣。只有经历了海洋狂风巨浪的颠簸,才
能真正体会出平静港湾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