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的最后十年——诤友
《孝经》有云:“士有诤友,则身不离於令名。”梁启超身边总有一帮“诤友”,时不时地“泼冷水”。历史学家夏曾佑就毫不留情地批评梁的《清代学术概论》“错处开卷即得”,两人逢见面必相互驳难,十有八九是梁甘拜下风。
史学家周善培在青年时代和梁启超有过一次同船之谊,当时梁已有盛名,而周仍是无名小卒,梁启超主动表示交好。二人订交从一开始就定下原则“彼此多规过,少奖善”。
周善培多次劝梁启超治学为文不可一味求速。有一次,周对好友说,他的文章能“动人”,却不能像《史记》那样“留人”。“你这几十年中,作了若干文章,莫说百读不厌,使人读两回三回的能有几篇?” 1924年9月梁启超在夫人李蕙仙去逝时写下了深情悱恻的《祭梁夫人文》,一反常态地做了一天,“慢慢吟哦改削”,又改了两天才完成,列为“一生好文章之一”。
周善培认为梁启超不是从政的料,预言他与段祺瑞共事的结果是“长叹一声下台”,果然言中。周又问他“你讲了一生政治,有几天是愉快的?”梁无言以对。
古往今来的学者,对利通常可以看得很淡,但对于名,就未必能做到全然潇洒。对于钦佩的对象,梁启超从不吝啬赞美。“四大导师”中他尤其推崇王国维的“专精绝学”,甘心将王列为四人首席,还谦虚表示“深以得与先生共处为幸”。但对于不是彻底认可的人,特别是后起之秀,心态就未免有些复杂。
胡适少时深受梁启超“新民说”影响,算是梁的弟子辈,留学归来一跃成为新一代学术界“领军人”,风头正健。梁欣赏其才华,却不认同其哲学理论,曾在北大公开演讲发难。1923年,二人同时应《清华周刊》之请,为青年开出一份《最低限度国学书目》,胡将《三侠五义》、《九命奇冤》也列入其中,却没有《史记》、《汉书》、《资治通鉴》。梁很不满,当即撰文批驳说,自己偏偏就没读过这两本书,“但说我连国学最低限度都没有,我却不服。”
1924年正月,两人又同在安徽会馆共同主持戴东原二百年生辰纪念会,梁启超几乎独占了两小时讲演时间,只给胡适留下十分钟。胡适登场前,他向听众“隆重介绍”:“现在请不讲理的胡适之,来讲不讲理的戴东原!”
梁启超显露出的“争胜”的念头,不仅为胡适所察觉,周善培也看得很清楚。他说,梁启超常以不知一事为耻,如胡适偶然研究哪怕“极无价值”的东西,他也要跟着研究一番,有时还发表文章来竞赛一下。于是,周劝他:“论你的年辈、资格,应当站在提倡和创造的地位,要人跟你跑才对,你却总是跟人跑。不自足是美德,但像这种求足的方式,何时才到头呢?”梁启超当时也一再点头,终究还是拴不住自己“竞赛”的心。
无论如何,周善培为了回报梁启超当初“礼贤下士”的诚意,做了一辈子的“魏征”,梁启超也是他平生“最能受直言”的对象。两人的友谊持续终生,达30余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