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的最后十年——大义
梁启超和所有身处于世纪之交的知识分子一样,身上涌动的中西文化养分一直在持续交战,在此消彼长的动态过程中,孕育出形形色色的学术观点,也塑造了他参差“多变”的人格。梁启超和“科学”的关系就是最好的例子。
梁启超青少年时代也曾是狂热的“崇洋派”,认为“中国自汉以后的学问全要不得,外来的学问都是好的”。他曾经对“科学”的功能十分痴迷,但1918年岁末赴欧期间,目睹一战之后的混乱与萧条,“科学万能梦”宣告破产。回国后转投传统文化麾下,倡导用东方的“固有文明”来“拯救世界”。晚年态度渐趋稳定,既不认为科学无用,也不赞成科学万能,而是希望取中西治学精神之长补缀互砥,批判性地总结中国古代文化遗产。
梁启超最后一次为“科学”辩护,用的自己的生命。1926年,梁启超确诊患上尿血症,随后在协和医院接受了肾切除手术。不料,手术后病仍不得愈,才返现原来主刀的中国大夫大摆乌龙,竟然把梁原本的好肾给误切了。
一时“群情愤慨、舆论抨击”,梁启超却不想因为此事影响西医在中国的发展,主动为医师辩护,又拒绝了朋友起诉的提议。梁启超当时说:“中国人学西医,能够开刀,而令我活到如今,已经算不错了。我又何必告他!”其弟梁启勋发现,本来为梁启超手术操刀的应是一位美国外科专家,却换成中国医生,他猜测这有可能是哥哥的主动要求,“谓余之病疗于中国学者之手,国之光也”。“一时感情冲动,遂不惜以身试法。”
1929年1月19日下午两点五十分,梁启超因医治无效,溘然长逝,终年56岁,其脑部捐献给协和医院。去世前半年,他开始编写《辛稼轩年谱》,一度痔疮复发,疼痛难忍,每日服泄油,仍坚持侧坐斜躺着工作,导致了病情加重。梁启超最后写下的一行字,是辛稼轩悼朱熹的几句话:“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为公死,凛凛如生。”
多年之后再看梁启超等“四大导师”的存照,相片中泛黄的面容、朦胧的身影,不辨晨昏的环境,使得他们看上去都像一座座遗世独立、生满苍苔的孤岛。梁启超老了,须发零落,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像从前一样,“凛凛如生”。
并没随梁启超的肉身一同湮灭而流传至今的,还有很多,比如他晚年提倡的治学目的:“在社会上造成一种不逐时流的新人”,“在学术界上造成一种适应新潮的国学”。以及1923年他在著名的“科学与玄学”大论战中,留下的一句经典总结:“人生关涉理智方面的事项,绝对要用科学方法来解决;关涉情感方面的事项,绝对的超科学。”
还有那个摆在梁启超及同时代所有学人面前、无法回避的“世纪大问”,那个曾经左右他们命运、维系他们信仰、牵动他们悲欢整整一生一世的悬问。现在,此刻,就在我们眼前。
东方西方,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