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题外话,说《冤海述闻》的作者是何广成是否可信
中日双方参加海战的直接当事者回忆、叙述之外,还有一份性质极为特殊的材料。1895年无名氏编撰的《冤海述闻》,[23]由于一些研究者推认其不具真名的作者是北洋海军“济远”舰上之人,且亲身经历了海战,使得这份材料在关于北洋海军阵型的讨论中屡被采择,[24]有必要对其稍加辨析。
实际上,将《冤海述闻》的作者认定为“济远”舰军官,乃至进一步认定为“济远”舰军官何广成的推论尽管流传很广泛,然而却充满着疑点。虽然对这一推论的质疑与本文关系不大,但仍需略加陈述。
(1)推论者根据《冤海述闻》中有关甲午丰岛海战、黄海海战“济远”舰上活动的细节内容较多,认为作者必定是亲历其事者,进而锁定到“济远”舰上,而且是“济远”舰的军官集体中人。
实则早在1895年《冤海述闻》刊行面世前,与书中所述的丰岛海战、黄海海战等内容类似的信息,在《申报》、《字林西报》等报纸上就已经可以非常容易地得到,即使是局外人也不难根据这些新闻报道汇纂成类似的文章。推论《冤海述闻》作者是“济远”舰军官的逻辑,从一开始就出现了错误。
丰岛海战之后不久,1894年8月1日《申报》上就出现了与“济远”舰《管驾日志》所载海战内容相近的文章“华船得胜记”。1894年10月6日,《字林西报》上登出一篇名为“中国舰队访问者和舰队外籍洋员来信”的综合性文章,其中出现了与《济远航海日志》所述丰岛海战细节几乎完全一致的内容。[25]如果按照推论者的逻辑,这些报纸的读者无疑也都存在是《冤海述闻》作者的可能性。要对如此庞大的人群加以辨别考证,无异于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死胡同。
(2)锁定作者是“济远”军官后,根据一份丰岛海战当天的《济远航海日志》,结合《冤海述闻》里的很多内容与《济远航海日志》相似,认定作者是丰岛海战发生时“济远”舰的值更军官。
推论者所指的不注出处的《济远航海日志》,实际出自日本国内在甲午战争期间大量印行的战时大众读物《日清战争实记》。所谓的航海日志刊载在《日清战争实记》第25编,第81-82页上,刊物上本名是《济远号の航泊日志》,文前交待来源是从北洋舰队覆灭后“松岛”舰舰员获得的《北洋海军“济远”舰管驾日记》6月本中节选。
认定“冤海述闻”的作者是“济远”舰值更军官的理由,重要的一条是“除了《济远航海日志》的记事者外,是没有别人能够这样具体地写出像《冤海述闻》这样的书来的。可见,要想确知‘冤海述闻客’其人,就必须从济远舰的值更人员当中去查找。”[26]藉此认为在丰岛海战发生时间内的值更军官成为《冤海述闻》作者的可能性最大。
然而推论者其实犯了一个大错误,因为北洋海军各舰的《管驾日志》,虽然列明了每天各时间段的值更军官姓名,但并不表示各时段的内容,就是分别由各该时段的值更官记录、撰写的。北洋海军的基本制度法——《北洋海军章程》中有明文规定,“海军各船大副、二副等,应逐日轮派一人,将天气、风色、水势及行泊时刻、操演次数,凡有关操防巨细事务,概行登记日册”[27],即规定每天的管驾日志,由大副、二副中的某一名军官独立完成。既然这样,值更官名单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并没有理由将日志记录者的范围局限在这个时段的值更军官中,“济远”舰上的大副、二副中的任何一名军官,乃至舰长以及任何一名被舰长授权者,都有可能是日志的记录者。
即使将来真的找出了日志的记录者,那也依然无法证明此人就是《冤海述闻》的作者。北洋海军规定,军舰的航海日志必须每月造册呈送北洋大臣与海军衙门,[28]从丰岛海战发生的7月,到《冤海述闻》成书面世,在此期间海军衙门、直隶总督衙门、北洋海防营务处甚至北洋海军内部的人士,都有能够见到日志内容的可能性。见到这一内容的人,还有机会转述给更多的局外人。如此,推论者要论证其说的话,所要甄别的人员名单就大而无边了。
(3)根据官职资历,推定作者是何广成
在认定《冤海述闻》的作者是“济远”舰的值更军官后,推论者采用排除法,最后选定“济远”舰的驾驶二副何广成为《冤海述闻》的作者。理由是,在值更军官中,何广成的资历深,“而且此事还密切关系到其本人的名誉、前途等切身利害问题”。[29]
可是事实并非如推论者描述的那样,《冤海述闻》面世前,“对济远在黄海海战中临阵脱逃也是难辞其咎的”何广成,[30]已经离开了“济远”舰,受提拔进入北洋海军提督督标,上升成了司令部军官。[31]这一情况,显然是推论者没有预料得到的。
连带而及的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即推论者认为丰岛海战后,何广成接替战死的沈寿昌,担任“济远”帮带大副一职,但却没有给出任何史源出处,令人生疑。威海卫保卫战失败后,日方获得的北洋海军军官名单上,“济远”帮带大副一职实际担任者是都司张浩,何广成已经以守备职名列督标中军,遗留的驾驶二副一职担任者是守备谭学衡。倘若真的如推论者所说,何广成丰岛海战后就出任“济远”帮带大副,那么为什么直到威海保卫战结束,官阶仍是守备呢?[32]
在没有掌握足够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认定《冤海述闻》的作者,非但不能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恐怕将来还会引起诸如何广成后裔站出来鸣冤,称自己祖先根本没有写《冤海述闻》之类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