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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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安应平 ]创建于2011年03月31日

带着山村上路(安玉花·天津·逝者二女儿)

发布时间:2011-04-04 14:00:14      发布人: 安应平

妮子的堂弟从老家回来,给妮子捎来一张她爹的照片。端祥着爹的照片,妮子心痛地想:爹真是老了。

妮子的爹,曾经以仪表堂堂,为人处世精明在老家出名。在妮子心中,爹一直也是强亮的,供她停靠、参天大树一般不可能倒下的。妮子一直认为,她强亮的爹一定能活到80岁,甚至90岁,甚至超过100岁,即使妮子的人到了中年,爹依然会是她头顶上的那方天,永远都会在她回家的时候,慈祥含笑地站在朵朵冲阳的向日葵下等着她。

妮子三岁时娘离家出走了,是爹拉扯大了她。长大后妮子离开乡村上了大学,爹又是倾其所有供她。连城里孩子们都有的手机,爹都给她添置了。妮子毕业后,有一段时间,经常变换打工地方,而且还很辛苦,妮子的身和心都忍不住疲惫。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寄居在陌生城市里的妮子,感觉着一种无形的冷。那冷来源于她内心深处彻骨的孤独。那段时间妮子就经常给爹写信,倾诉她的难处,流淌她的泪水。爹收到了妮子的信,就总是马上回信,信上全是安慰。

妮子终于也熬成了OFFICE里从容穿梭的白领,因为深知在自己飞翔的翅膀上,拴着强亮的爹无法飞翔的愿望;在自己绽放的美丽上,系着爹也曾美丽的渴望,所以妮子总是很努力,努力的方向就是一定要在城市里有一幢大大的属于自己的房子,沧桑而年迈的爹,在房子里来往穿梭,窗台上玉兰已开而紫藤尚开,最简单的美丽,是妮子心头最真实的幸福。

就在妮子和男友攒够了房子的首付,欢天喜地要看房的时候,一天深夜,电话骤响,话筒里传来村支书焦急的声音:妮子,回来看你爹最后一面吧,你爹脑溢血了,脑腔子里都是血呀,人已没救了。

手握电话筒的妮子,一听这个噩耗,眼泪顿时断了线。

难道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吗?妮子痛心地想。

妮子拿上买房子的钱,和男朋友一起连夜赶车,去见爹最后一面。

寂寞的乡村,爹穿梭过的寂寞的乡村岁月,空空灵灵、万般不真实地飘摇在妮子的心上。

爹一个人静静地睡在轻飘飘的病床上。那样的轻。那样的飘。

“人已完了,但还有气,你爹在等你。”村支书说。

妮子跪在爹的床沿跟前,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听到妮子的呼喊,昏睡的老人竟然有了动静。

“他听出你来了。”村支书说。

妮子的眼泪就一下子涌出来了。

村支书扶起跪在地上的妮子,说:“孩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在光线昏暗、空气污浊、人来人往的乡村医院的走廊上,妮子沉默地看着村支书凝重的面庞,村支书抽完了一根烟,又抽了一根烟,才对妮子说:“娃,有些话,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向你说,但你爹生前给我交代过,一旦他不行了,就让我来对你说这些话。这次,你爹看来是真的不行了,所以有些话,我就不得不给你说了。”村支书说。

接下来,从支书稀稀拉拉的话语里,妮子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爹不是她的亲爹。她是爹从一个粪堆里扒来的。

 “你养父丁山村一辈子为了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他老婆因为对你太苛薄,两口子就总打架,老婆最终离开了他,孩子,你上大学的四年,丁山村为了你的学费,真是把自己榨干了!他这次倒下,可是积劳成疾,这两天你就好好地伺候一下他,尽一下孝心吧。”

村支书说完,背着手,叹着气走了。

妮子一个人,在爹的病室门前,愣怔地站着。

“不是亲爹?”妮子吃惊地想。

一些往事,开始拥堵在妮子的心口。记忆的片断中,粗壮的爹,捏着细小的银针,在飞针走线,在为妮子缝制新衣裳。爹还给妮子扎蝴蝶结,火红的绸子,麻花的辫子,配上妮子粉嫩娇俏的面庞,连村里的婆娘们都惊叹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竟然把一个女娃拉扯得像朵花一样。即使后来爹又有了三里铺的一个女人,但因为那个女人也不容妮子,爹就不要了那个女人。强壮的爹为了妮子,寂寞的炕头楞是寂寞了一生。

妮子还记得爹来城市里看她的那次,那些天,她上班去的时候,总感觉身背后跟着一个人,她只要往后看,那个身影就躲起来,她只要朝前走,那个身影就忠实地跟住了她。跟定她在清冷的城市里。跟定她在苍茫的人生之路上。

回想往事,妮子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将爹抢救。

妮子去找大夫,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夫吃惊地看着她,说:“你爹已病入膏肓,你若坚持给他治病,也是无谓烧钱,而且这种病人一天动辙就上千块,治疗的结果即使保命了,也是植物人,你可要想好了。”

“无论怎样的结果,我都会背,希望你尽一个医生的使命,尽力挽救我爹的性命。”妮子说。

大夫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看着她眼神中的诚挚和忧伤。沉默了。

从大夫那里出来,妮子就去商店里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又去书店里购了几本护理爹的书籍,天天吃住在爹的病床前。

妮子还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详细的护理爹的方案:几点翻身,几点拍背,几点给毫无知觉的爹喂水喂奶,妮子都写得清清楚楚。

天天护理着爹,妮子人就迅速憔悴了下来。而天天地守护着一个毫无知觉的危重病人,其中的艰辛和劳累,也远远超过了妮子的预料。一个月下来,妮子的人就瘦了十多斤。

一天,妮子给爹翻身时,发现爹的半拉屁股红了。

“褥疮。”妮子惊惧地叫了起来。

接下来妮子所有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了爹红着的那半拉屁股上,擦洗,上药,翻身的次数更勤了。妮子因为劳累过度,有一天竟然昏倒在了爹的病床前。大夫们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妮子才醒转过来。醒转过来的妮子连口水都没喝,又扑到了爹的床跟前。

这些天,妮子因为一门心思全放在爹身上,竟然忽视了男友。直到有一天,男友将妮子叫到医院外头,一棵槐树下,妮子才用愧疚的目光看着男友。男友嗫嚅了半天,对妮子说:“妮,这些天你也算是伺候过你爹、补偿过你爹了,他拣了你一条命,你救了他一条命,他对你仁义,你对他也不薄,再说连医生都放弃了,你也放弃吧,只要你放弃了,你爹马上就会······老人也会少受许多痛苦。”

妮子听了这话,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忧伤的大眼睛湿湿地看着男友。男友还想说什么,妮子扭身走了。

转天,妮子一觉醒来,发现男友给她留下一封信,信上写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养你健康的老父,但我实在没有信心永远伺奉一个植物人,我走了,你多保重。”

男友走了,而爹屁股上的红迹还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势头。

“放弃治疗吧。”主治大夫走进来,翻开了妮子爹的眼皮,观察了一下瞳孔,对妮子说。

那天深夜,妮子一个人守着爹,窗外黑漆一片。隔壁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小男孩,刚刚咽气。那一刻,孤立无援的妮子,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妮子将爹衰败的身子骨,紧紧地抱在怀里,让爹枯槁的脸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妮子哭着说:“爹,你不是说过要跟我一起走吗?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彼此惟一的亲人、你永远都不离开我吗?爹,你醒来吧,你醒来陪着我,我永远都希望有你跟定了我,在清冷的街上,在苍茫的人生之路上。”

昏睡的老人,看上去似乎在与什么东西搏斗,在妮子肝肠寸断的等待里,在妮子无援无助的呼喊下,老人的眼角竟然滚下一滴眼泪。接着,老人的手,开始抖抖索索地、在黑暗中摸索,竟然摸着了妮子的脸。

“爹。”妮子哭着喊。

老人的手又软软地耷拉了下去。

寂静的后半夜,老人再没有一点反应。整个世界睡了,只有孤单的妮子孤单地醒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在黑暗中亮亮地、惊恐地睁着。

天亮了的时候,妮子又继续为爹翻身、擦洗、抠大便、解小便,像个勤劳的小蜜蜂。

几天后,老人屁股上的红印消失了,妮子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天清晨,妮子拉开窗帘,忧郁地看着窗外。窗外是一个市场,鸡鸭鸣叫,人声鼎沸,活生生的世界,到处充满了希望。妮子走出了医院,沐浴着阳光,贪婪地感受着外面世界的生机和热闹。

妮子信步走到了市场上,在市场上吃了一碗热辣的粉鱼子。

一碗热辣的粉鱼子下肚,妮子又恢复了勇气。又成了平日里那个果敢的妮子。那一刻,妮子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要带着爹离开村子。”妮子想。

妮子说干就干,她马上又回到了医院里,同时叫来了村支书,对村支书说:“我要带我爹走。”

“是该出院了。”村支书说。

“不,我要带他远走,带他去城市里,想办法给他治病。”妮子说。

一听这话,村支书急了:“傻妮子,你真是疯魔了,就你爹那个虚损的样子,你怎么带他走啊?再说了,国外一个叫什么撒龙的,人家是什么人,跟你爹一样的病,人家都没有醒来,你爹一个乡村老汉,他怎么会醒来呢?”

“反正我要带我爹走。”妮子决绝地说。

“你怎么带他走呢?”

“无论怎样带,我都要带他走,我爹对我大情大义,我不能对我爹无情无义,就算他只剩一口气,我都要救他。”

“傻孩子,你不怕把自己累死?伺候像你爹这样的一个病人,有可能搭进去你这个活人,再说了,你带着他,从乡村到都市,千里迢迢的,他要是死在了路上你可咋办呢?”

“不管怎样,只要有我在,我就一定会养我爹孤单的老,送我爹寂寞的终,我就要救我爹的命,谁让他是我爹呢?”妮子扑簌着眼泪说。

村支书无语。无语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心里热热的。

妮子带爹走的那天,村里许多人都来送行。所有的人都觉得妮子疯了,但妮子觉得她比所有人都清醒。带着危重的爹一起上路,妮子心头充满了悲壮。那一刻妮子体味到生命厚重的悲伤。体味到责任、道义。心头厚重的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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