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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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安应平 ]创建于2011年03月31日

流浪的母亲(安玉花)

发布时间:2011-04-04 14:11:31      发布人: 安应平

母亲生我的时候,就已在红尘间流浪了多年,流浪了多年的母亲,在一个大雪的夜里,在别人家的门洞里,生下了我。当时,我的父亲正拿着母亲和他赖以谋生的二胡,在大街上卖艺。

当我嘹亮的哭声在黑夜里无所惧所地向四周扩散去的时候,我的母亲喜极而泣。我的母亲把双手向黑暗里伸去,从她自己湿漉漉的身子下面,艰难地摸着了我,将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我的母亲哭着,我母亲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脸上,我初来人世吃到的、维持生命的第一口奶水,就是我母亲的眼泪。

我的母亲和父亲都是瞎子。从他们结了伴,打算着要在尘世上相依走下去的时候,我的父亲就一手拿了二胡,一手牵了我的母亲,走遍了许多的沟沟巷巷,踩过了许多的泥坑水坑,我父亲手里拿着的,用以探路的拐杖,不知打过多少在她和母亲流浪的路途中,向他们扑上来的恶狗,父亲拿着那根拐杖,保护着我的母亲,也保护着他自己不受外来的欺凌。

父亲的二胡是要拉出如泣如诉、呜呜咽咽的音调,我的母亲就随了父亲的二胡,咿咿呀呀如泣如诉地唱,父亲和母亲相依着在滚滚红尘中唱了多年,终于我来到了他们身边。

母亲怀上我的时候,总是一半欢喜一半挹郁地哭,母亲抛却了羞怯,常把父亲的头按在她的肚皮上,让父亲听我在肚子里说话、唱歌。父亲听的时候,母亲就羞红了脸,细细地喘着气,生怕惊着了我,使父亲听不见我向父亲唱歌说话的声音。其实那时我在母亲的肚子里才刚刚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父亲感觉着母亲的幸福,也总是很欢喜地说:听到了,听到了。

我的母亲在怀上我的日子里,按父亲的话说,就好像痴了。母亲不知担了多少心,她怕自己的孩子生下后,也会像他们一样。母亲对父亲说如果孩子也是个瞎子,她就要自责死了,她的心会碎掉的,比每一次听父亲拉二胡的声音所引起的心碎,强烈的多。

母亲其实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一辈子除了随着父亲的二胡唱,平时就不大爱说话,和生人更不说话,平时在马路边上,母亲随父亲的二胡唱的时候,母亲总听见周围的人议论,说瞎子长得多水灵啊,若不瞎就绝对是一个上等的风流人品,不知会招来多少男子的爱慕。这时候母亲总是默默的。虽然她看不见,但她的目光却紧紧地跟随着我的父亲,充满了爱意。

母亲怀上我后,内向的她不仅给父亲说许多话,还给来她身边的人说。要像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将要有一个孩子了。她会向别人一遍一遍地问:如果父母亲是瞎子,孩子会不会也是个瞎子;如果父母亲不聪明,孩子会不会也不聪明······当别人安慰她孩子肯定不是个瞎子、孩子肯定是个聪明孩子的时候,我的母亲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切切地看着说话的那个人,一双虽然瞎了但很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希冀和期盼,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极母性的温婉气息,使看着母亲的人,眼里也湿湿的了。

全镇的人都知道卖艺的瞎子夫妇,将要有一个孩子了,所以从此后,每当父亲的二胡和母亲的歌声响起的时候,就会有镇子上的妇人将烙好的油饼、熬好的小米粥放在母亲的面前,将自个家孩子穿过的小衣服,从已经锁起来的箱子里翻出来,洗干净,放到我母亲的手里。每当这时候,我的母亲,我可爱的母亲,她的眼泪,就流得多极了。父亲就牵紧了母亲的手,对她说:再哭下去,好眼睛,都会瞎掉的。这样子哭,坏了身子,对孩子也不好。母亲听父亲说对孩子都不好了,就忙忙地止了哭声,一滴泪都不让自己流,但无声的泪,还是顺着脸庞滑落。

母亲拖了大腹便便的身子骨,还跟父亲不停地去唱,一点一点地积攒着生下我后要用的生活费。母亲说生了我后,一定要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镇子上的每一个人都爱上我,她说要不会让人更看不起的。母亲说她和父亲被人看不起无所谓,但绝不让自己的孩子被人看不起,那怕是一点点。母亲说以后还要让我上学,学知识,懂好多好多的道理。母亲在我的性别问题上,总要像个孩子似的和父亲争个不停,最后在父亲说只要是自家的宝贝男孩女孩都无所谓时,母亲才欢欢喜喜地和父亲和好。

母亲最难过的,就是我生下后,不能给我一座有院子的大房子,是那种院子里种满了花和果树,房檐下鸟儿们筑满了巢的大房子。房子古色古香、院子里温温馨馨的。母亲说若是有那样的大房子,她就能让我在果树下开开心心地玩,开开心心地吃自个家果树上结的果子,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母亲还说她要在院子里养鸡,要让鸡儿下许多的蛋,然后炒给我吃,要将我喂得白白胖胖的,母亲说还要养一只狗儿,我走到哪儿就让狗儿寸步不离地跟我到哪儿,不能让我受别人一点点的欺负,母亲还说她要种许多的菜,让我每顿都要吃上香喷喷、热热的饭菜。说着说着母亲眼里又湿湿的了,因为她摸着了她和父亲栖身的、别人家门洞里冰冷的墙。

父亲在母亲的哭声里一声不语,只是用有力的手指弹着琴弦,哭诉的琴声表达着父亲的心声,父亲用力太猛,将琴弦都扯断了,嗡嗡的一声,父亲和母亲的耳里就没有了声音,眼前也黑黑的,父亲和母亲就在一片漆黑里,默默地静坐。

母亲快生我的那个冬天,天奇冷,雪花落了整个一个冬天。在母亲的心里落着雪的天地有一种凄凉的美丽,母亲感觉着天地间的冰冷和空洞。总要在雪地里呆呆地站上好一会儿,父亲就将母亲拉到门洞里去。父亲怕母亲冻坏了,摸索着到人家的门口,央求着人家让母亲到他们的炕上去睡,那个人家可怜跟在父亲身后、惨白着脸儿的母亲,让母亲去他闺女的炕上睡,父亲则睡在他家的炕洞里。

母亲睡在热热的炕上,想着自己的身子底下,隔着石板和泥土,我的父亲头着外面脚朝着里面地睡,我的母亲心头掠过被钝刀慢慢割着的感觉。

母亲生我的那个夜里,母亲去门口看父亲回来了没有。在门口,母亲忽然腹痛难忍,母亲的身子顺着墙慢慢地滑了下去,母亲在雪地里打着滚,母亲想顺着墙站起来,墙壁上被母亲划出了一道道的印,最后的几笔都成了红色,母亲满脸是汗,痛苦地扭曲着。母亲想家在哪里呢,为什么这样的的累?但母亲尽量不让自己大喊出来,因为她知道,她唯一的可以依赖的亲人,此时正在大街上,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卖着艺。

母亲觉得自己再也不行了,大颗的泪珠滚落,心中正想着自己死了父亲怎么办的时候,母亲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地了,母亲本能地向自己的身子底下摸,在开始变冷的粘稠潮湿里,母亲的手触着了我。

我终于来到了人世间,我的母亲吃力地将我从她的身子下面拽起来,紧紧地搂着,眼泪一滴一滴,像下雨样在我的脸上滴着,冬天的泪滴转眼就在我的脸上结成了冰,冰泪在我的脸上使极不舒服,我无所顾忌地扯开了嗓门大哭。我似乎看见我的父亲手拿着二胡,满身的雪花,用拐杖探着路,摸摸索索,匆匆地向我和母亲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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