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不凋春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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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我河山"张世华蒂尕字汉阳

发布时间:2016-01-15 19:40:40      发布人: 派拉



张石渠在<张氏宗祠>授课

      
        2015年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我情不自禁地回念起我的父亲。

       我父亲张石渠(1893年-1951年),是汉阳柏泉乡(今东西湖区柏泉)老屋湾人。小时候,我父亲给我讲柏泉古井的故事,说大禹在大别山(今汉阳龟山)种了两棵柏树,树根从地下穿越四十里到达景德寺的月塘,喷出的清冽的泉水。柏泉古井里的柏树根,仿佛两条鲤鱼似的跃动,十分灵异。无论月塘的水位怎样深浅,也无论月塘的水质怎样清浊,柏泉古井里的泉水,始终比月塘高出尺许,始终保持着自己清冽可口的品质。这种绝不随波逐流,清者自清的坚持,与月塘中的荷花一样洁白,高风亮节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张石渠带领部分学生拍摄于<张氏宗祠>大门前
       我的祖父是农民,农闲时兼做裁缝。因家境贫寒,无力供我父亲上学,连读私塾的书本还要借债才交得上。我父亲的学习非常勤奋刻苦,为了筹措购买一部《康熙字典》的钱,宁可低头到他一向鄙视的富户去打短工。他曾经写了一幅对联贴在书桌上,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上面写着:“无情岁月增中减,有味诗书苦后甜”族长四老爷1偶然从汉口回到柏泉,看到了那幅对联,很受感动,决定资助他到城里去念书。父亲在汉阳晴川中学毕业后,又依靠公费毕业于武昌高等师范学堂(武汉大学前身)教育系。从此以后,就长期任教于汉口中小学。

      1937年,父亲在汉口市第六小学任教时,把我也带去上学。父亲常带哥哥和我去散步,行经德租界和法租界时畅通无阻,唯独到了日租界,日本人总是气势汹汹地前来阻拦,手指长江大堤方向,怪腔怪调高喊:“外边走,外边走......”父亲和哥哥都很气愤,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歧视和欺辱,让我一本辈对日本人耿耿于怀。

      1938年国军撤退武汉前夕,父亲辞去汉口市立第六小学教务主任,蛰伏于柏泉老家,租种田地,男耕女织,艰辛地维持一家九口的清苦生活。武汉沦陷初期,小弟不过四五岁,常因吃不饱而吵闹。父亲就把两根筷子摆在他的面前说:“这是两条路,”指着第一支筷子说:“走这条路去当汉奸,就可以吃饱穿暖。”再指着第二支说:“走这条路,就是挨饿受冻。你走哪条路?”小弟弟立即指向后者,并且立即停止了哭闹。

      1940年,日伪组织汉口市维持会会长多次邀请父亲出任汉口市教育局长,但都被父亲婉言谢绝。后来会长竟然派人带着一个月的薪金90元日钞,硬逼着我父亲出山。为了免遭迫害,父亲步行几十里路到汉口,当面向会长陈述家里有老母、妻小,多人患病,不能远离,终于退还了日钞。

     日军为了加强法西斯统治,强迫敌占区中国人必办“良民证”。在敌人面前做良民,这对父亲是莫大的侮辱,于是在办良民证时改名为“张愚溪”,并对我解释说:“石就是愚,溪就是渠,字面虽改本质不变。”良民证上需贴照片,父亲不愿意在敌人面前暴露真形,不肯用旧照,重新照相时,摘除眼镜,剃光头发。在敌人面前改名异形,既是为保全自身的高洁,也是对敌人的巧妙斗争。武汉沦陷时,哥哥在大后方念书,通信是会被日伪检查的,父亲去信时,常以隐语诅咒敌伪,暗示日寇必败,叮嘱学成报国。

那时候,连食盐都被日本人控制,在加上官商的克扣盘剥,每人每月二三两都难以保障。乡人(包括我姐姐)有时偷偷到汉口买辣酱,再掺进些食盐带回。如果被发现,日本人就给你灌辣椒水,再用木棍重压肚皮,让你吐出来。更可恶的是,日本人给食盐里掺合病菌,乡人多生疥疮,我双腿至今还留下了大量的伤疤。这就是日军侵华的罪证!

      在日军卵翼下的“黄卫军”曾盘踞柏泉,多方骚扰百姓。父亲曾无故被“黄卫军”抓去,关押在睡虎山一间土房。父亲凛然大义,临危不惧,慷慨陈词,据理力争,伪军理屈词穷,终于发还了收缴的裤带、眼镜、当晚即予释放。父亲就此教诲我:“我这一辈子没坐过牢,这是头一次,而且坐的是日伪的牢房。这是我个人奇耻大辱,也是国耻的一部分,一定要牢记,立志成才,洗刷国耻家耻!”“黄卫军”还强拉民夫在睡虎山修筑工事。有一次,我在水塘里捞鱼,被他们抓去挑砖,上山时监军嫌我走得慢,当头就抽了我一鞭子。我明知反抗必遭重创,只好忍气吞声。日本人对我最重大最直接的迫害,是当我11岁到17岁这一求学的黄金时段里,只能务农求生,影响了我一辈子的前程。

      武汉沦陷初期,柏泉所有小学一律停办,整个柏泉乡的儿童全部失学,一代人都可能成为文盲,这将造成难以挽回的消极影响。作为教育工作者,父亲感到非常痛心,就亲自动手,收罗教材,拼凑桌凳,用油漆制作黑板,终于在1941年利用《张氏宗祠》创办了老屋湾小学。学生少时10多人,多时约40人,分为五六个班级。学费是随意的,绝大多数家长是送点大米,不送也可以。因为只有他一个老师,所以各一个班上课时,便给其他班布置做作业。还附设了初中班,包括我在内不过五六个学生,上课只好多半在晚上。抗日救国,坚贞正直,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是贯穿于整个教学精神。在父亲的教育下,我满心都是“还我河山”的愿念,1945年9月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传来,我立马面向南天,跪倒在地,磕了二十四个响头。不屈不饶的中国人民终于胜利了。

      父亲教学,堪称耳提面命,诲人不倦:对学生真是高标准,严要求。他的一位学生张昌万(我家隔壁的族兄张培德之子)在他的回忆文章中写道:“石渠先生在为人方面是最棒的。他工作勤勤恳恳,认真负责,对我们学习抓得很紧,管得也很严......。自我上学的第一天起,石渠先生就手把手教我们写字,一笔一划,一丝不苟,严格得很。每次上交的大字作业,先生总是逐字检查,除了在写得好的字上画红圈表示‘好’外,还在写得不好的字旁写出一个样板,要你照着写。第二天发作业时,会认真讲评......。我一直从事宣传工作,那可是石渠先生教我写字帮了大忙......。石渠先生还带领我们做课外劳动,像种植花卉、糊墙壁等。当年我家糊墙,那是石渠先生教我的方法。

      说起泥巴糊墙,那是湖乡柏泉特有的一种建筑方法。先用竹片编成竹箔,绑在木柱上,再用泥巴和稻草在竹箔上抹糊成较厚的墙壁。几十年来,在我们生活工作的道路上,能这样得心应手,挥洒自如,那是和石渠先生的教导分不开的。先生那严于律己、宽厚待人的高尚情操,先人后己的品质,影响了我的一生。”


       张昌万近照

      在多年的工作中,看到国民党党政下的官场贪污腐败,尔虞我诈,连学校也不列外,校长也几乎全是国民党党员,所以父亲对国民党、三青团深恶痛绝,常常骂某人是“党*子”、“党痞子”。当有人拉他加入国民党时,他一定严辞拒绝。哥哥上初中时,父亲给他讲《庄子》,并且告诫哥哥:“官场不可进,要做学问中人。”武汉沦陷期间,三青团派人从国统区潜入柏泉活动,曾企图拉父亲加入,当即遭到坚拒。事后并以这事教育我:“三青团不是什么好多西,千万不能跟他们沾边”。对于共产党,父亲始终同情支持。抗战期间在武汉任教时,曾经帮助地下党员摆脱监视或搜捕。他主持编印的《国文》课本,还收录有陈独秀、李大钊的文章。

     父亲一生,爱国情深,贫贱不移,不慕荣利,不随波逐流,远离官场,不涉恶习,勤劳正直,唯事田耕舌耕。死前不久,1951年3月27日给哥哥和我的信中还说:“唯有响应‘苦难是可以克服的’的号召,才能克服一切困难,向前干吧!”4月16日来信还说:“人虽称我年老,但我与青年赛跑,青年多落我后。”死后留给我们的,是一栋破旧的老屋、十二箱书和像柏泉古井那样清者自清的气质。

     我还想说说父亲的名和字,父亲本名张启阁,“启”字是按张姓辈分派定的,是不可更改的。父亲通过自学,直到汉代藏书处名为“石渠阁”以后,就以“石渠”作为自己的“字”,并且通行于社会。这个名和字既合乎名与字之间的互相关联、相辅相成的习俗,而且上效秦汉,下及明清,正符合父亲咀嚼古今诗书苦甜的求索精神。白石流水,坚柔相济,更是父亲性格的象征。我们家虽然穷,但藏书还不算少,除了12组合箱外,还有几只零散书箱和少量的字画。今年正逢清乾隆帝因仰慕石渠阁而命名的《石渠宝笈》在故宫特展,所以我就自称我家是张氏石渠阁。张氏石渠阁中的“宝笈”,大都毁于文化大革命,幸存的《康熙字典》一百多岁,我已合订成一册,时常需要查阅。四幅条屏《四时读书乐》(宋代翁特森,商务印书馆创始人张元济书)已74岁,现正挂在我室内,延续父亲的教诲“有味诗书苦后甜”。颜真卿《多宝塔字帖》,哥哥至到如今还在临摹,柏泉茅庙集古街门楼上面的“茅庙集”三个大字,就是哥哥的手笔。

      张氏石渠阁第一代传人,只剩下哥哥和我两人。哥哥张世英年已九十有四,是北大哲学系教授、我国当代著名的哲学家。我也已经老迈,却爱好旅游。女儿多次劝我:“也可以去趟日本。”我说:“那就让我唱着岳飞的《满江红》,踏上属于祖国河山一角的钓鱼岛。”

(摘自:东西湖文学杂志2016年第一期,记忆.讲述)



注:1 文章中所说的四老爷,指的是怀清斋主---张仁芬(1868-1935),字季郁,号桂荪,晚年号簠庐退叟,是近代著名收藏家。当年张仁芬父亲张行方和哥哥张行简住在一块,张行简三个儿子仁瑛、仁荃、仁夔,所以仁芬排行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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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爷爷字季郁,伯仲叔季的第四。


    写信时间:2016/02/08 11:54:52
  • 是世英叔的弟弟吧, 他后来在哪里工作?


    写信时间:2016/01/30 08:22:25